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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冯雪娇在前一天放学后跟黄姝彩排舞蹈的时候,把脚给崴了,挺严重的,肿老高。她掀开袜子给我看的时候,我没忍住笑出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冯雪娇很生气,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你就笑吧,这下你高兴了,就看你家黄姝一个人跳。我突然心软说,其实我还挺想看你跳成什么样的,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呢。冯雪娇一个上午都没理我。
世纪之交,老范儿说过,一百年才有一拨人赶上一次,我们很幸运。如此幸运的时刻,没人还有心思上课,都在等着中午十二点的铃声响起。十一点的时候,参加元旦联欢会表演的同学就纷纷去阶梯教室化妆换衣服了,班里有十几个人参加了六年级集体大合唱,再加上黄姝等个人表演单位,教室一下子走空了一半,冯雪娇显得更落寞了,自言自语说,早知道还不如去参加大合唱了。可是中午十二点半全体集合的时候,冯雪娇竟也换上了一身藏族服装,颜色鲜艳,绑了一脑袋彩绳,其中还有黄姝送她的那条小樱桃头绳。原来她跟黄姝准备的节目是双人藏族舞。我问冯雪娇,你都上不了台了,还穿成这样干吗?冯雪娇说,你管得着吗?这是我的权利。
上下两层的中华剧场被和平一小的师生坐满,黑压压一片,其中还有积极参与校园建设的家长代表,比如冯雪娇她姥爷和胡开智他爸。直到演出开始前,我四下搜寻黄姝的身影也没有见到。开场先是两个集体舞蹈,一个小品,一个诗朗诵。我借口上厕所跟老范儿请假,偷溜出去开了剧场侧门,放秦理进来。之前秦理来我家找我,说想回来看联欢会,我揭穿他说,你是想看黄姝吧?秦理默认。黑暗中,我带着秦理贴着墙角重新潜入剧场内,我没回座位,陪秦理一起站在离舞台最近的角落里,教导主任巡视时问我们站在这儿干吗,我撒谎说是帮忙维持秩序的高年级同学。就在那个角度,我跟秦理同时看见黄姝还有冯雪娇,站在后台的阶梯旁,一来一往地说着什么。舞台上变换的灯光打在黄姝身上,半明半暗,右边侧脸处在光亮中。真好看!我猜秦理在那一刻内心一定跟我发出过相似的赞叹。黄姝那一头浓黑的长发编织成无数根小辫子,唇是红的,脸蛋是粉的,睫毛长而浓密,两个眼角内侧闪着细碎的亮片,在灯光下时隐时现。舞裙在黄姝身上无比贴切,一分不肥一分不瘦,尤其是在相对干瘪的冯雪娇的映衬下,独一无二。
秦理在暗中突然问一句,她俩是不是在吵架?
上初中以后,在某次玩类似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时,我们才得知,两个女孩当时确实是在吵架,准确说是冯雪娇在单方面指责黄姝,要求黄姝放弃演出,因为那是属于两个人的表演,缺了谁都不完整,有点儿同生共死的意思。这种话冯雪娇说着也心虚,她反将一军说,要换成是你上不了台,我肯定不会演。黄姝非常为难,一边认为伶牙俐齿的冯雪娇说得有道理,另一边被负责指导的音乐老师催着上台,她还指着黄姝的节目拿奖呢,音乐老师一个劲儿地损冯雪娇自私。黄姝上台前,拉起冯雪娇的手说,娇娇,对不起,我答应你,下次一定再重新排一个节目,你领,我给你配。冯雪娇拖着长长的水袖,一瘸一拐地走远,背影仿佛在对台上的黄姝说着,哪来什么下次。
台上的黄姝,理应不属于凡间。她的双臂伴随着天籁般的藏族音乐,在聚光灯下舞动水袖,卷动起来历不明的风,远远吹至我跟秦理的脸上。那是属于新世纪的风,带着香味,带着希望。新世纪理应把世间万物都变好,变美,变高尚。可惜它太让人失望了,世界依旧是老样子,而它却带走了黄姝。三年以后,当我得知噩耗,我安慰自己说,黄姝没有死,只要我没亲眼目睹,她就没死,她只是回到天上去了。下界一遭,点拨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