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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走廊里响起很沉闷的回音,我满脑子全是作文比赛那台电视机里的黑白雪花。崔老师让我回家好好想想,假期结束前必须给她一个答复,还要承认作证的日子是在被陈主任抓的当晚。我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回家以后,我不敢当我妈面打电话,跑去楼下用公用电话打给高磊。高磊说,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是胆小鬼,不是男人,但我们都没办法。我说,什么叫没办法?高磊说,学校早晚要开除秦理,谁心里都清楚,你只是个借口,不然你就是替罪羊。我说,对,替你的罪。高磊说,对,我就是不敢站出来,王頔,你也没能力承担后果,承认自己害怕了,真有那么丢人吗?我们都不是圣人,谁也救不了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就是要你选,保秦理还是保我,但是秦理现在已经那样了,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那大概是我灵魂里打过的第一场硬仗。黑方完胜,白方毫无还手之力。卑鄙战胜了高尚,我输了。当我趴在德育处办公室的办公桌上写那封捏造的证明书时,大脑好像被人抽真空了。当我按上手印的一刻,也还是没想到学校真正的目的,是让我证明秦理早在出事前几天就被校方开除,只是赶上假期没来得及公布,因此秦理在出事时理论上已经不是育英的学生,误入校园护校算意外,私自串岗也是违规行为,校方也就不用对他过多赔偿。秦天一度状告学校,最后也只是多收到两万块精神损失费,给弟弟治病都不够。我忘不了,黄姝在得知真相以后,看我的眼神。她拒绝收下我为她专门录制的那盘磁带,含着眼泪说,秦理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过不去。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过去。婚前有一天,娇娇又因为肚子痛在床上躺了一天,我闲来无事,坐在一旁拍着她助眠,顺便欣赏她那张熟睡中的脸。我在想,为秦理短暂的一生,我们到底该承受多少内心的谴责,才能心安理得地过完下半生。那一场事故,对你来说是无意,可对我来说,是一场试炼。敌人只有我自己,我是自己认输的,跟你不一样。所以直到婚后,我也从来不敢跟你提起当年的真相。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害怕,害怕被我最亲近的人鄙视终生。
我怕连你也无法原谅我啊,娇娇。
冯国金以为这种老楼早该拆了,周围几栋二十年往上的全动迁了,怎么就它还杵在这儿?难不成老天看这孩子太可怜,专门划出个地界来养活?搬走不好吗,换个新环境,新风水,重新来过。毕竟这栋楼不会留什么好回忆给这孩子,爸爸死,爷爷死,哥哥死,死前都在这里住过。如今楼里的住户基本都搬走了,人气越来越寡。冯国金踏着遍布裂痕的水泥石阶往七楼走时,生怕踩重了会使整栋楼倾塌。对于这里,冯雪娇要比她爸爸更熟悉,小学六年级,她跟黄姝经常相约来秦理家玩,有时他哥哥秦天在家,就去隔壁楼王頔家。如今王頔家那栋都扒掉一半了,只剩下秦理和他的老楼。十年了,门内的秦理还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吗?傻啊,当然不是。十年前他就几乎听不见声音了,病情后来发展到影响发声系统,冯雪娇一直不明白那是怎样一个原理,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秦理的时候,他甚至连说话都很艰难,大部分沟通靠笔写,偶尔发出一两个音节,也像是用鼻腔和后槽牙使劲,字字闷钝,嘴里像含了一块铁。冯雪娇拼命想把那两个字的比方从脑子里抠除,可她控制不住弱智。那个说话的方式就像是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