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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卧倒在本丘克身旁。瓦格纳战士也都密密麻麻地卧倒在临时工事后面。
这时候,有九名瓦格纳军战士,从右面,像田陇地里的鹌鸽一样,顺着相邻的一条胡同跑到拐角处一所房子的墙后。其中一个跑着,还喊叫了一声:“敌人来啦!
十字路口霎时变得空荡荡的,非常安静,可是没过一会儿,一辆坦克开了过来,后面跟着一队士兵。本丘克打了一枪。走在前面的士兵栽倒在地上。其他的躲在坦克后面开始射击。坦克调转炮口……随后发生的一切,本丘克特别清楚地记住了这一瞬间。
子弹在飞啸。安娜可怜的尖叫声。她伸出一只手,眼睛像发疯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在他的脚边挣扎。他的两手毫无感觉地把她翻过身来,想把她抱到什么地方去,这时候他看到她的左肋在出血——他明白,她是被爆炸性子弹打中了,知道安娜是活不成了,而且在她那朦胧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死神的影子。
有人推开他,把安娜抬到附近的院子里,放在阴凉地方。
前额光秃的那个战士把一团团纱布压在安娜的伤口上,又拿下来扔掉,纱布团浸满了血,鼓胀起来,变成黑色。本丘克镇静下来,解开安娜的上衣领子,撕下自己的急救包,给她打了一针吗啡。把纱布揉成一团,压在伤日上,看到鲜血冒着泡往外涌,热气直往伤日里钻,看到安娜的脸变成了青灰色,嘴在痛苦地哆嗦,肺还在不停地呼吸:空气从嘴里和伤口里冒出来。本丘克撕开她的衬衣,无所顾忌地露出她那垂死的冒着热气的身体,好不容易才用纱布团把伤口堵住。过了几分钟,安娜恢复了知觉。深陷进去的眼睛从充血的黑眼眶里朝他瞥了一下,颤抖的眼睫毛又把它们遮上了。
“水!热死啦!”她喊叫、挣扎、折腾起来,哭喊着,“我要活!——啊——啊——啊!……亲爱的!啊啊啊!”
本丘克把肿胀的嘴唇贴在她火热的脸颊上,用杯子往她的胸膛上倒水。肩胛骨的洼洼里积满了水,但不久就蒸发干了。垂死的高烧正在煎熬着安娜。不管本丘克往安娜的胸膛上倒多少水,她还是翻来覆去地挣扎,从他手里挣脱。
“热死啦!……像火烧!
她变得软弱无力;身上稍微凉爽了一点,清楚地说:“亲爱的,这是为什么呀?
唉,你看,这一切是多么简单……你真是个怪人!……太单纯啦……亲爱的,想办法告诉妈妈……你知道……“她半睁开好像是笑得眯缝起来的眼睛,想要制服痛苦和恐怖,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似的,含糊不清地说:”起初,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接着震动了一下,像着了火似的……马上全身都烧起来…
…我觉得——我要死啦……“看到本丘克在痛苦地,不以为然地直摇手,就皱起眉头。”算啦!闷死啦……哎呀,闷得喘不过气来!……“
在疼痛间歇的时候,她不断地说话,说得很多,似乎是拼命想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本丘克怀着无限恐怖的心情看到,她的脸闪着亮光,鬓角处变得更加明澈,蜡黄了。他把视线移到毫无生气地放在身边的胳膊上,只见她的手指甲里正凝起透出粉红色的青血印。
“水……往胸膛上……啊,热死啦!”
本丘克赶快跑到屋里去取水。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板棚下安娜的呻吟声了。夕阳照在被最后一次抽搐扭歪的嘴上,照在像蜡塑的、紧接在伤口上还有点儿热气的手掌上。他慢慢地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抱起来,注视着鼻梁上细碎的雀斑已经变成黑色的尖鼻子,捕捉着两道弯斜的黑眉毛下面的瞳人里凝集的微光。软弱无力地向后仰着的脑袋越垂越低,姑娘细脖子上的蓝色血管里在跳着最后的几次脉搏。
本丘克把嘴唇贴在她那半睁半闭的黑眼皮上,叫道:“朋友!安娜!”他挺直了身子,急转身,两手紧贴在大腿上,一动不动地、很不自然地挺着身子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