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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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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天微微亮,剃头的老乌头儿喂完鸡,坐在炕头看着被拍地吱吱响的门栓,几经思索,终于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今天开张!
  实话实说,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老乌头儿也很震惊。自己做剃头生意也有几十年了,当年师傅领进门时,教的第一门课就是规矩,老乌头儿依稀还记得,那年也是一个二月份,自己也是坐在师傅家的席子上,听着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剃头匠一边嘬着旱烟一边“传道授业”。一开始都还有说头,比如喝酒不剃、吃蒜不剃、碰腥不剃、遇到和尚不剃、遇到女人不剃、不满月的娃娃不剃,越到后面师傅吹得的越离谱,什么三个剃头匠顶个诸葛亮、剃头匠三打白骨精、剃头匠智取生辰纲,到最后差点就九匡诸侯一统天下,直到年轻的老乌头儿也盯不住了,终于打断了师傅,问了自己觉得要紧的那个问题:
  “为啥正月不剃头呀?”
  “会死舅舅!你也会有报应!”
  “真的吗?”
  “真的!我之前就遇到过一个硬是要剃头的犟驴,结果他舅舅第三天就出事了!”看见徒弟又来了兴趣,老师傅又指了指自己的瞎眼,“你知道吗,我这就是是犯了天谴的报应!”
  虽然过了几年老乌头儿才知道,所谓的出事,指的是那人他舅舅过年吃撑了,阑尾炎进了医院,而眼睛之所以瞎,也是那人他舅舅病好后气不过,一拳给揍的。但这个故事还是深深触动了老乌头,这几十年过来,当年师傅定下的规矩自己硬是守到了现在。
  当然了,这也不是老乌头儿多坚定,主要在于这村里一共就百来户人,但凡会骑自行车的都去镇里理发店,剩下的老头老太太一年剃一次都不错了,谁闲得大冬天来这里一坐坐半天。
  但今天,今年的这个,命运要求老乌头必须做出抉择。村东头的木匠喝大了在茅房睡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头皮过敏。赤脚医生到时很快配了药膏,可无奈木匠头发太长了,药膏抹不到头皮,眼看痒的不行了,就有人支招,说要不剃光头算了。木匠也没别的法子,所以才有了这天“王木匠雪夜扣柴门,老乌头大义渡世人”这一幕。
  但内心的善只能在寒夜中叩开柴门,真要普度众生,靠的不仅是舍肉喂鹰的勇气,还要看自己胖不胖,鹰吃的多不多,王木匠他舅舅力气大不大等等。
  在确认了三次王木匠舅舅确实半身不遂手脚无力以后,老乌头烧了开水,磨了磨剃刀,按规矩在篷下摆好凳子和挂幅、地上浇一壶开水……本来还要给祖师爷上三炷香才算正式开工,但今天客人来的急,外面还飘着雪花,师爷的香火就先欠着。毕竟师傅曾教过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头烧猪。
  剃头匠救人这事儿,师傅当年也教过自己,说是当年唐贞观年间,大食有一千七百八十九个小邦连年纷争,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死伤无数,幸而有一剃头匠偶得存世的青囊奇书,替伤者刮骨缝肉,人称华佗在世。后来师傅也说了汉景帝年间、淸康熙年间、民国三年等诸多版本,但大抵是这个意思。因而老乌头儿对救人这事儿并不打怵,权当是师门使命,何况只是今天这活儿本质上还是剃头。
  剃光头倒也不难,老乌头儿这辈子最擅长的发型就是这个,伴随着老王头是不是的几声惨叫(一半是头上疹子被碰着了,一半是因为老乌头儿的刀真的钝),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秃头。
  望着手下的这颗半红半青的大脑袋,年近60的乌有德突然有了一丝的感慨:
  “我说他王叔,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在治病救人呀?”
  “算吧”,王木匠一边胡乱抹着药膏,一边随口应付着。
  “你觉得我现在算不算个医生?”
  “你说啥玩意儿?”王木匠觉得后脑勺这里还没抹匀,可能是头上油有点多。
  “你看,镇医院的小张护士不就专门在是手术前给人刮刮毛,剃剃头发的吗,我今天做的本质上也是一个事儿,他能交张医生,我怎么就不能叫一声乌医生?”
  “你这不胡扯,人家那是正经大学出来的,能看病能救人的,和你能一样吗”,王木匠觉得后脑勺不仅更痒了,还有点痛,好像是上次袜子里进了猪毛刺挠了一天的脚突然提到了个钉子,两种滋味更难受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学历是学历,救人是救人,人家华佗扁鹊也没上过大学,不照养是神医吗,我做了几十年的剃头匠,今天破了师门规矩正月给你开张,就是为了就你老小子一命,你就不愿意感激下我吗?”
  “先别废话”,王木匠其实并不感兴趣老乌头儿说的是什么,只是盯着一手的血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他妈的是不是给我脑袋剃碎了?”
  “华佗当时给关公刮骨疗伤,那也是刀刀见血……”
  “你这手艺也敢说自己干了几十年?”
  “疹子太多,没避开”
  “那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医生?”
  “也算吧……”
  “我算你姥姥个腿儿”
  老乌头儿的眼睛还是肿了,倒不是被谁打的,主要是那天帮王木匠理完发后,回里屋的路上踩了一脚冰,眼睛直接磕到了凳子。冰是早上教的开水冻得,凳子也是早上自己亲手搬的。
  后来去县医院包扎的时候,老乌头儿特意找了趟张护士:
  “小张呀,你刚刚给我剃头顶的手法确实不孬,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也是半个剃头匠呀?”
  张护士明显是楞了一会,反问道:“我要说我是剃头匠,你愿意把剃头的钱对付我一份吗?”
  “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我有病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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