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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就是阿翁的六十寿辰。当日一早,府中上下都按尊卑主次站在主院里,一直排到院外;郎君们带着公子站在最前,领头给阿翁拜寿,口中各自说着吉祥贺词。领了赏退下,各归其位开门迎客。
阿翁有亲兄弟三人,都外放在别省,因此他们只派了儿孙前来贺寿,与阿翁、几位郎君以及族中宗亲等男宾同在外院开席;卫洵、公子与卫浚年纪小,老夫人不欲他们与门客们客套,便令随着女眷在内院坐着。因而我跟着公子只在老夫人面前,满屋子都是环佩珠翠,瞧得人眼花缭乱。
来的女客们见了公子,自然是装模作样细细打量了,先夸相貌清俊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不愧是世家子弟风范,再打叠起千百种早早备好的说辞,变着法儿把公子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天上难得地上唯一的这么一个旷世奇才。语言之丰富,语气之真挚,情感之饱满,好似赴宴前集体在夸夸群进行了深度培训。
我单单是听着就觉得牙齿一阵阵发酸。可看老夫人谦虚不失自豪、含蓄又带着自得的笑容并且时不时反夸令宾主尽欢的行为,我又感到由衷的敬佩,心想官夫人不愧是官夫人,若换我,光是记住这些客人是谁家妻女就够呛了,谁还记得她儿子几岁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公子还是端正坐着,时不时回一句“夫人谬赞了”。他在待人接物上总是很有礼的,不过也只限于“有礼”,不像卫浚那样天生活泼话多,和谁都容易熟络。不过也好在是这样的性子,让人歇了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心思,转而去逗卫浚。
我注意到卫洵全程都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反而是卫湘因为容貌昳丽性情柔顺被夫人们赞叹不已。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想来客们总有想和卫家攀亲的意思;只是秦氏淡淡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嫁低娶”的道理,看不上这些人家。
不过卫湘有从政的志向,大约也不会心甘情愿被安排吧。
午间开席,先演曲破(注①)。随后舞女退下,侍从鱼贯奉菜;老夫人先饮一杯,余下宾客共饮,这才开始动箸,席间各自说话。
老夫人笑道:“外头是大曲(注②),我嫌没什么意思。你们听听这个怎么样。”
说着上来几个乐人,带着鼓与三弦等物。为首一人且说且唱,其余几人奏乐为辅,唱的是一套贺寿骈文。
“这叫‘鼓子词’(注③)。”老夫人说道,“起先是外头唱了取乐,说一些故事。如今那些文人墨客也觉得有意思,编了各式各样的诗词。诸位听着,可还有趣?”
众人皆道“果然新奇”,于是乐人又接着唱:“......调曰商调,曲名蝶恋花。句句言情,篇篇见意。奉劳歌伴,先定格调,后听芜词。”这回并不上寿颂圣,反而唱民间故事。
台上唱完,老夫人笑说了声“赏”,又道:“让他们歇歇。咱们说会儿话。”
苏氏答应了一声,便命人发下赏钱。台上换了乐人鼓弄丝弦,老夫人对公子一席道:“也把你们预备的寿礼拿出来瞧瞧,好送去给你们祖父。”
先抬上来的是卫湘的屏风。只见那上头绣着高山松林、一渔翁垂钓船头,情韵舒雅娴静,大约是一副画。我此前见过娘劈丝,因此猜想卫湘大约到了用一丝(注④)的地步,才能够绣出淡浓不一的山峦水波。
卫湘回道:“是李晞古的《松湖钓隐图》,祖父很喜欢他的画。”
果然席间一片赞叹。老夫人赞许点头,道:“很好。”又看卫洵的。
卫洵是自己手抄了佛经,又写了一幅字,道:“孙儿自知无有一技之长,只好寻了一百个不同的‘寿’字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