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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话里的希望在大风里很快零落了,他渐渐哽咽直至说不出话,最终他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
陈红在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想到没有几个人会不想离开这里,但他们由于各自的原因无法离开,她并非唯一有离开愿望的人。那她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如果她没有特殊之处,又凭什么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她之前究竟凭什么那么轻松呢?
大风还在呼啸着,似乎要将远处的一切声音隔断在外,而在大风包裹的内部,只剩下一个陈红。熟悉的压抑感回到了她的身边,她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以免回到那痛苦的状态中去。她想着她的梦想,她想她要脚踏实地地改变现状而非胡思乱想,可这件事却带给她深深的无力感,对梦想的向往和现实的无力之间无可化解的矛盾让她焦虑而痛苦,她的头渐渐疼起来了,四周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变得难以感知,她仍能看到月亮,可月亮只意味着痛苦,她仍能听到风声,可风只意味着苦痛,她听到工友渐渐无法抑制的哭声,可她的心不会因此而波动,那是一潭死水,连风都无法接近,她曾整日泡在这死水中,除了痛苦一无所有。
她让自己一遍又一遍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她想起丈夫不再打她,这是改变,可她又想到这只取决于丈夫想不想,而她无法在这件事里发挥任何作用,于是她的无力感愈发深沉了。如果说在刚刚她的脑子是一潭死水,那么现在它正走向彻底的混沌。
风声还在吗?陈红突然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包围了她的痛苦让她变得无能,她不能产生足够她判断风声是否还在所需要的精力来注意到这个答案了,她已深深陷入了精神的泥沼,好像现实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想到自己没有哭的能力,而那个工友可以,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句话在她的脑海里凭空出现,一个人幸福与否只取决于她是否相信生活会永远有美好的一面,这让她的痛苦得以缓解,她终于感到自己有精力抬起头来听一听风声是否还在了,但她无暇去做这样的事,她觉得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让自己的精神得到改善,而听风的声音或许有效但终归有太强的不确定性。
她让自己想赵志飞,这样就觉得即使自己能力弱小也会有改变现状的可能,她让自己想自己对丈夫的距离把控,想自己提前完成工作,这样就觉得自己并非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她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墙边,与一个难以抗衡的敌人——自己失控的情绪对峙,大风席卷着黑夜,终于有一束光从风撕开的口子刺进天地,工友想到自己的女儿,他为她上学可能会没有新衣服穿而自责悲伤,他为自己除了求人什么都做不了而有了放弃的想法,在对方说真的不能打包票时他几乎决定要放弃一切努力了,可他没有,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女,家里需要这份钱,他已不觉得这能给他力量或让他能够在工作时偶尔感到幸福,因为他现在做的努力不足以让女儿不受歧视,但这样的理由让他不得不坚持,因为没有选择,他得以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一次次的努力上,因为他绝不愿放弃自己的妻女,他得以免于承受自我怀疑的痛苦和生存毁灭之选的纠结。
他最终抬起头,走进刚刚开门的厂子里。陈红也抬起头,她因为从书包破洞里掉出的元宝吊坠得以从混沌中回到现实,她听到了风声,她想到自己从一开始要做的就是在这样的绝望里寻找机会。
在这样的大风里,两个人面临着相似的困境,但他们走着不同的路,到达了不同的终点。
在这样的大风里,会有许多蜘蛛目睹用尽心血织成的网的败落,它们似乎不会痛苦,只是再织一张。或许在它眼里,它的一生里只有两件事,织网和捕猎。败落的网,曾经想织而未织成的网,简单的蜘蛛大概无法理解这样的概念里会有怎样的苦楚和绝望,大概也因此,它们能在一次次目睹网的败落后再织一张,直到某一天迎来生命的终点,它们时刻警惕,它们日复一日,可似乎从来没有蜘蛛放弃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