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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姑娘到站了哈。”满面油光的售票员急呼呼拽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常阳，显得有些不耐烦。“呀，呀，呀……”举起双手伸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常阳意犹未尽的仿佛正在抢收暴雨前晾晒的草药，“怎么，大雨下起来了呀？”圆睁睁眼帘前星星点点好似飘零着的雪花却突然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常阳放下手臂扭了扭脖子用双手背揉了揉双目。中年售票员从背后将鼓鼓的挎包掏到了身前，抬眼蔑视表情打量着眼前这位头发好似半山坡上到挂着的麦穗一样半扎着齐肩马尾的黄毛丫头，清秀面容但略显憔悴和无知神色更让她来气。明知故问的表情说道，“大雨没下，你倒是抓紧下车，车已经到站我还得打扫车厢！”
常阳像是被牧羊人驱赶着的小羊羔有些无奈的耷拉着脑袋下了车，慌张的小跑到汽车后备箱取出随身携带有几件换洗衣物的麻布编织袋，还有那个小学毕业时母亲仿照岗下村来家里收干草的草药贩子背上双肩牛仔包样式用缝纫机踩的书包，里面装有初中还未念完的课本和辍学前去图书室借阅未来得及归还的读物。下完乘客和行李客车就摆渡到定点候车位，常阳站在满是瓜果蔬菜皮的车站广场中央，时不时鼻尖飘过一阵尸臭味，身旁偶尔掠过一辆汽车像是奔命似的卷起漫天尘土夹杂着难闻的味儿更浓。常阳好似孤立无援的士兵举目四望眼下尸痕遍野的战场，不堪再度回望这片狼藉；广场上被夕阳照得绯红就好似那刚被枪林弹雨洗劫过的麦田一样被鲜红烹煮得橡胶味浓；她被眼前陌生的一切吓住而手足无措。
“随她性子去，免费的书给她念不求给老子念，老子也就不得管她以后了，她爱干啥就干啥！想去哪就等她去哪！”常阳背起书包左手提起编织袋向车站入口处的月台走去，回忆着前天夜里父亲在饭桌上摔碗进屋后和母亲的对话。“阳阳不念书就不念嘛，过去的事情再提也没用，老头子你就别生这么大的气了。”母亲随手关上里屋的门，怕还坐在饭桌前的常阳听见。“都是你这婆娘给惯的，老子不想说你...”父亲没有再说话，常阳只听见在床沿接连敲打烟斗的声音。“好了，是我惯坏了她，阳阳要去县城就让她去吧，岗上的人见不得谁家有大姑娘你是知道的，我还担心再出什么乱子那可叫咱们怎么活呀。”常阳知道母亲的话指的是什么。
族里有两个要命的规矩，第一是明文族规：年满十六岁就得由家长选定婆家以延续香火，还得报族里记事处，如果女子年满十八未能寻得婆家，就得由族长指定婚配，否则将驱逐女子出岗永不得返岗；第二是不成文的族规：没有子嗣接续的家庭，只能招婿否则子女不能写进族谱。族长听说常阳辍学回家，连夜带着歪嘴和孙大发来到常阳家询问具体情况，父母和常阳都知道族长不坏好意，从孙大发那痞里痞气的奸笑中能察觉一二。母亲叫常阳回避，担心犟脾气的孩子说话刺激族长一行人又惹出什么事端，和老常一起招呼着族长一行人不敢多言。族长故作姿态的整夜里就强调一个意思：“你家阳阳都十六岁了，应该抓紧找个婆家。女娃少读点书好，找个条件好一些的婆家你们两个老得也轻松不是。”孙大发面带痞气嘴上没闲着接连插话，“对，对，阳阳长得俊儿，没有寻到好人家就来找我帮你们寻，记得一定找我哈！”常阳继续回忆着，脑海里开始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离开岗上实则就是一种逃离，不计后果的逃离，思念与逃离博弈后选择了后者。
常阳站在月台上，低头看着左腿侧的编织袋有些土气。随身携带的两套春夏装也是去镇上念初一那年母亲拿花生种子换的几匹布自己缝制的。常阳也永远记得在岗上和岗下山坳的小学校念小学四五年级时因青春期胸部发育良好没少被男同学欺负，小常阳回家后关着房门抽泣，被母亲发现询问到缘由才穿上母亲用自己唯一的棉布衣裳改的背心，现在虽然布料已经发黄且有点偏小，但常阳舍不得扔掉离家前也捎了出来。
念中学时学校决定在她们这届初三开始试点分班，由年级三个班按初二下学年期末考试总分由高到低排序决定，常阳成绩优异重新分班认识了一个关系要好女同学，常阳第一次是被‘喻百灵’这好听名字吸引着主动去认识的她，喻百灵慢慢了解到常阳的家境时常提供帮助，这次随身携带的衣物中就有两条崭新的三角内裤就是离校临别时喻百灵送的，常阳回家后急切的给母亲看后，母亲也连连夸赞‘好美’，常阳第一次见得这样好看的内裤舍不得穿。同学中常阳最要感谢的人就是喻百灵，不仅在学习和生活上得到过她的帮助，而且也是喻百灵让自己增长了不少见识。喻百灵也是家中独女，但父母都在乡镇大院上班让喻百灵从小就衣食无忧，这一点却与常阳的家境有天壤之别，喻百灵不仅让常阳知晓女孩子的内裤可以非常漂亮，而且女孩子经期也可以不用穿戴缝制的月经带，因为有一次性的卫生巾可以替代。当然读书时喻百灵只要知道常阳经期光临，也总是会偷偷的在常阳书包里放两盒新买的卫生巾。
常阳不想再回忆往事，因为眼泪早已经模仿了原本清澈的双眸。绯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车站的里昏黄的路灯让人头晕目眩，月台上除了两名拾荒的老人外已经没有了旅客，车站里冷清的氛围突然让常阳感到一丝寒意。常阳不知道现在几时几刻，只听见不远处钟楼在敲响低沉的正点报时音，车站入口处三两个路人行色匆匆，狭窄的街道上时有汽车急躁的按着喇叭驶过，三轮车师傅托着无人的客箱偶尔响着铃铛，街道对面一排小吃摊前偶尔三五成群的路过询价或就餐...常阳困倦了、累了、也饿了，这也预示着今夜将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