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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四节
她们跨进正厅，里面没人。家人都还在后院呢，两个人寻着，歇着。
客厅右边是一面木墙。墙上靠右边位置有一个木门，里边比外边地势高。里面是石头地面，窗户边摆了一个床铺。上面躺着小女孩的奶奶。媳妇已听说了，是心脏病，快不久于人世。这算是最后的日子了，虽然一直有隔阂，媳妇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活久一点，这是做人的良知。她放下了关于小孩出生时以及自那以后的一切不满。婆婆（方氏）看到她回来心里十分高兴、愧疚。这个年纪不算大的妇人，在没人的时候，静静地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一颗颗圆滚滚的泪水从眼角滑下。有对生命的留恋，有对儿孙的不舍，有时光匆匆，行为失当的一些悔恨。小孙女年纪不大，走路踉踉跄跄。她经常趁大人不注意，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去到她的床头，喊她奶奶，看她睡了没有。她才五岁，对一切躺着的人好奇。她回来了，奶奶很高兴。她老是在病痛中被叫醒，转过身，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她有两个小小的单眼皮，眼角往下斜。这是奶奶自己的眼睛。鼻子很宽，是塌的。嘴小小的薄薄的，上嘴唇中间一簇肉向下呈倒三角，和两边构成弧度，显得优美，这是儿媳的嘴唇。小脸、小眼睛、塌鼻子，小嘴。村里人都说这是她姑妈的长相，因为孩子生出来后，姑妈是第一个进去见面的。这张脸，什么都是小的。尤其是眼睛鼻子，不符合传统审美的标准。怕在人群中不容易融入。淡漠的眼神，不笑，怕生、不凑近，老实地看着你，又待在不远处不离去，这都是儿媳的样子。
其实这小孩已经懂得一些痛苦。容貌上被别人比较，身世被别人谈论。母亲是个外地佬，哥哥不是妈妈生的。爷爷奶奶带大了这个男孩子。平日里，亲人们格外喜欢这个哥哥，对女孩儿很冷淡。祖父那一辈看不起母亲。有一次，春节期间，表叔带家族里的孩子们去小卖部，当她也兴高采烈地跟上时，这个亲戚回过头来停下，刻薄地说：“你跟来干嘛？”幸好，爸爸看到这一幕，带她去小卖部买了很多泡泡糖。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一天，奶奶让家人把小孙女叫去，小孙女跨过那个高高的门槛，摇摇摆摆来到奶奶床头。奶奶躺着转过身，那一次，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你要好好读书，奶奶不想死…”
美好的夏日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一家人团团圆圆，安详而幸福。只是，乡间太热了，屋外骄阳似火，光线睁不开眼，风中吹着热浪，知了声嘶力竭地从塘边的竹林里、后山林中吼叫。每天都会午睡，在大厅的地上铺一张竹片编制的竹席，爷爷、爸爸、哥哥躺在上面，有时躺到太阳下山。妈妈和女儿在木板隔间的床上午睡，奶奶已经挪到外面大厅里去了，在左边靠墙位置。床板上垫着夹层里包着棉花缝起来的粗布垫子，摸起来很结实，可以保温。大家睡醒了，爷爷不知从哪摘回来一个西瓜，爸爸把它泡在桶里，舀上清凉的井水。一不留神，桶里还被舀进一只腿细如丝的蜉蝣生物和一只小米虾。虾在水里只看得见那两只圆圆的眼睛，隐隐的身形轮廓，它的肉和皮肤和水的颜色相融合。从小路进村时，路旁有一个水井，这五户人家就从这挑水取水。家家有取水的木桶，挑回来倒入大缸中。后来也逐渐用塑料桶拎水使用，这井是小女孩这一户的祖先挖掘的。到爷爷这一辈应该是第四代了。小孙女午睡醒来，面上全是汗水。她几乎是被热醒了。不哭不闹，自己汗涔涔地跨过门槛到大厅里来，跌跌撞撞地四处晃悠。她在熟悉着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