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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响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它丝毫没有停下震动的脚步，那股清脆的噪音瞬间席卷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冗繁的小屋里，闹钟欢快的金属节奏跟放置它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整片杂物胡乱地堆放在柜子上，如果不是那玩意儿还会动，几乎很难找到它的位置。
暖胀的空气里夹杂着几声窸窸窣窣的摸动声，陈琪紧闭着眼睛，床头不远处的铃响仍是在那儿空放着。
“铃铃铃-咔…”
一条细白的胳膊从厚实的被褥中探了出来，准确无误的落在那金属外壳包裹着的闹钟上面。陈琪的眼睛还是紧闭着，只是眉头皱着蠕动了两下。
“小琪！起床了、”
霍乱的源头刚灭，陈志军在那头便紧挨着，推开了屋门冲里面喊道。这次他只开了条小缝，一颗眼珠子转溜溜地往里面瞅着。
“…好…现在就起来了…爸…”
陡压着眼球的两道大闸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关得死，它们毫不费力的扒拉开来，露出了陈琪那对琥珀色的瞳子。那油润的色泽像极了灌汤包子里的肉馅儿，只是一旦出笼，不久后便会藏起份鲜活的亮度。
“呲-呲--”陈琪半睁的眼皮搭拉着，上面还残留着些肿痛的触感。他感觉眼皮上像挂了两个热水袋坠着它们，他拿凉水对准冲了几下，又睁大，勉强可以看清镜子里的那副丑样子。
“喂？喂、诶，老张啊，內个、说的是今天吗？哦~那行、那行，那咱们是给多少合适嘞…啊、啊你说、两千？！！这、这、这…是不是有点儿…还都是——？！！”
一股子深腌过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从饭桌一直轰着声浪往洗漱池那边儿跑去。尽管他已经提高了音量，可听起来仍然像是阴天未下雨时来的闷雷一般。自是陈志军用劲扯出喉咙里的那个数字时，陈琪几乎立刻就能够想象得到他当时的样子。一定是那样的！百分之一百不会出错。
陈志军那泛着黑紫的两片儿厚嘴唇大大地张开，那形状宛如口中含着一个完整的鸡蛋。口腔里的粘液此时会慢慢地拉开，形成几根蛛网般的唾沫丝。若是他当时嘴巴里还有未嚼完的剩菜残渣，你坐的位置离他近些，兴许还能够瞅得见。
不过这副模样其实并不算能经常见到。一般都是发生在朋友向他以合理、无法拒绝的理由去——让他出钱的时候，便会催生出来这副摸样。无一例外，准时的像定好的闹钟。
只是过不多会儿，等陈志军挂了电话，又会是另一副模样。他会先从那高高挺起的鼻子里呼出一长条的大气，接着合上嘴巴，双唇努着，嘴里的两排牙齿狞咬在一起，像是在撕咬某种没有熟透的筋皮。额头上，两道粗眉挤弄着，像两个拿着长矛正在英勇决斗中的骑士，一会左边的那根挑在上面，一会儿右边的那根挑在上。就在它们激战正酣的时候，陈志军开始缓缓喘起粗气，并且气息越来越平，最后完全松垮下来。
面上则是一副打了败仗的样子。
陈琪了解他，每当这个时候，男孩就会适时的出现，充当他整个情绪的安慰者。
這次陈琪晚了会儿，他至少得把眼皮消肿降温后再去帮忙。但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给陈志军展示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
等他坐到饭桌前时，那头的老男人已经开始叨菜吃饭了。
“……咋了爸？”陈琪叨起颗青菜梆。
跟陈志军一样，陈琪也是毫无前奏的开场白。
“啥？”陈志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谁打电话呢？用啥钱嘞是？”
“噢、嗯……就是恁建斌叔家小孙子九儿呢嘛、晚上说让去吃饭嘞。”陈志军一边说着一边挑起块肥肉放到了汤碗里。
“建斌叔？他前一段不是才刚让你去过吗？咋这么快又去了？”
“诶~上次那是刚添小孩儿，這次是小孩儿九儿嘞，呐能一样？”陈志军把咂着嘴看着自己儿子，拿筷子往空中直捣了捣。颇是认真地给他解释道。
“那这都不能一次结束嘛，天天这么搞，谁家有那么多闲钱光给他们包红包啊！”陈琪提着嗓子说道，边说边想，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声音也跟着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咦——你这说的，要不然我为啥让你尽早结婚呢！”
陈志军听着手里的动作便是一停，他把筷子往上挑着，像根天线般夹在他手指中间。
“你想想、你早点结婚，早点要小孩儿，那现在咱家就也不是光往外出的份儿啊对不对？”
“那能赚多少，养一个小孩儿一年花得都不够，更别说养三个了…”陈琪低着头小声嘟囔了句。
“欸！那可不是，你不要小孩儿，他们要，咱们每次都得亏！”
他一头说着，那双大眼睛里不时闪着灵光。似乎那话已经是成真一般，脸上更是洋溢着一副太阳放暖般的笑意。
“一定得多要！争取最好要三个！到时候啊~添小孩儿、小孩儿九儿、百天、一岁，那都得让他们出钱，狠狠捞回来！嘿嘿~”
陈志军情绪上了头，显得十分激动。他扔下手里的碗筷，好腾出来在空中比划。那张黝黑的老脸憋得有些胀红，额头、耳根、脖子，统统往鲜艳里凑。可能，他要抓紧机会，把自己最大的梦想争分夺秒地盘托出来。
眼前的男人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述着自己未来的远大计划，虽是陈琪低着脑袋，但陈志军只当他是听着。说一句话，十个字里面包含孩子的便占了六个。陈琪深勾着脖子，躲在下面的眼睛宛如一潭死水，平静得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突然他伸出手，往后脑勺上扒了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