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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4日阴
我该怎样向你形容我记忆里的夏季呢?大概是漫天璀璨的星群,午后孤高的懒云,以及总是一夜间暴涨的沟渠里的清水。
最早的关于夏季的记忆就是一夜间暴涨的河水。一两场暴雨之后,从村子后面流经的河流变得又深又急,站在倾斜的田坡上看去,就像是看到了《西游记》里的流沙河。离河水最近的地方,站着村里赤膊的中年男人,他们向河面抛下放了一年的渔网,一网下去,搂上来半盆鲫鱼。那时我年龄很小,不敢往河边近处去,便只是远远站在田坡上方看,心中也并没有太多对于夏季正盛的欣喜,反而是对那湍急的河流心生恐惧和敬畏。后来的很多年,我仍旧会偶尔做关于不小心失足掉进河流里的噩梦,大概就是那时的敬畏烙在了心底。
河流暴涨之后,涨上来的水便会顺着村边的沟渠流经村子四处。我们小孩子跑到村外的沟渠边玩水,我仍旧胆子小,只敢找个边边角角的渠边冲脚。渠底有人为了站稳放了几块红砖,我便稳稳地站在其中的两块上面,感受着来自大河的水冰凉透彻地流经我的脚面和脚踝。我不敢乱动,生怕我的凉鞋像别的倒霉的孩子的那样,被水流冲走。他们沿着渠边追自己的凉鞋,在其他孩子的哄笑声中,眼睁睁看自己孤零零的凉鞋顺着水流跑进大河里。我是很幸运的,从来没有一次被冲走鞋子,唯有一次,鞋子眼睁睁跑离了自己的脚,我大声哭起来,我奶奶恰巧在桥上和人闲聊,其他的孩子帮我跑过去喊她,她找了个长树枝顺水一捞,拯救了我黄色的小凉鞋。大人真好呀,小孩子觉得恐怖的深渠,在他们面前不过就是小水沟罢了。
村子里的夏天好像从来不热,唯有一年,我感受到炎热,我不记得那年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真热呀……午后,我们把毛巾浸泡到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井水里,拿出来,拧了半干,缠到脖子上,冰凉透彻的感觉随着脖子上的动脉血传遍全身。好爽……再从院子里摘一根黄瓜,真是惬意。但是黄瓜总不敢多吃,因为夏天的晚餐多半还是凉拌黄瓜。
夏夜里的暴雨是狂妄的,只有在村子里生活过的人才能体会狂风暴雨的真实感,影视剧和动漫里的画面从来没有夸张,狂风暴雨确实就是那样的。离开了村子自后,以一个城市人的视角去回忆那时的夏夜暴雨,总觉得好不真实。但是,我却也清晰地知道,我的记忆并没有添油加醋。夜里风狂啸着,能将碗口粗的书拦腰截断,雨渗透瓦房,冲刷大地,在砖石上砸出一个个巨大的水花,雷先是将窗子外面的天空点亮,然后过了几秒,便“咔嚓”、“咔嚓”地响起来。我睡不着时,便会通过雷的明亮度来猜测它是大雷还是小雷。
暴雨之后的清晨,村子里的人早早地跑去后山上捡掉落的树枝,大的需要两个人才能拉动,小的要一根一根装在篮子里,这些树枝晒干了之后,可以做柴火烧很久。我却总是不热衷于这件事,我想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现在想来比较复杂,已没有意义去分析出一二。只是,那个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的小孩,如今也终于品味出他们那时的一些乐趣。
离我最近的记忆中村里的夏天,是在我上大学之后。暑假工终于熬完的时日里,日子悠长,便跑回老家。村里的孩子大都和我一样长大远去,好在我的那些堂弟堂妹也和我一样在暑假里没地方可去,便一起躲回老家。夜里,我们爬上婶子家新盖的楼房顶,在那里铺上席子睡觉。从田间吹过来的夜风清凉,熟睡时不得不盖上毯子。那时我的近视已经很深了,拿掉眼镜的我平躺在席子上,手脚舒展,看着头顶的天空,我将余光里的楼房边角过滤掉,竟然犹如太空遨游般沉浸在了深邃的夜空里。
“星星好多……”他们说。
我于是戴上眼镜,才看清晰那些浩瀚的星群。真美妙啊……我的家乡。夜空,太美了。我感慨道:我们难道不是像鱼一样正在夜空里漂着吗?
如此一来,我真是想念家乡的夏夜了。也许有一天,我还是能看到的吧,那星群,那从楼顶吹来的风。
我的过往,就这样成为过往了。我的伙伴们都长大了。这真是一件好事,却有时也略使我遗憾。
我们总是说下辈子不来了,可是当我们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刻时,我们是否有一丝动摇呢,也许不止一丝吧。我亲爱的人生旅途,在徐徐中,犹如林中小路一般,穿过花花草草,让人流连忘返,也让人保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