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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谁也不能证明银行门口那株老黄桷究竟活了多久。
三个半大孩子手牵手合抱还围不住他的躯干,仰头而望,树干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趋于无穷——伸长演化为老黄桷的无数条枝桠,覆盖了直径为五米以内的范围。鉴于老黄桷极强的生命力,他从落叶到新芽萌出从来都不休眠,所以秃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叶子密的时候风也透不过,满树墨绿,一地浓荫,偶尔有点太阳光斑落下来,伸手去接,早溜了。叶子泛黄开始簌簌地往下落时,树枝就成了麻雀的道场,麻雀们动辄百余只,齐唱着大悲咒,不去抢占电线杆子,偏偏要和树下的人类抢领空。
把手插进裤袋的赵狗剩路过,对朋友讲,我穿开裆裤时老树精就在这里了。
树下拉二胡的瞎子听了接过话,我这对儿招子还没坏的时候,他有水桶粗,如今一晃又是二十余年,看不见咯。
银行刚修那会儿,老黄桷根部螭蟠虬结,异常雄伟。校方不舍将其伐掉,安慰总工程师说,此处有了这株老黄桷,正好突出了银行所在,互为犄角,两相辉映,和气生财。工程组算是同意了,但老黄桷离银行太近了,为求安全,给老黄桷加固了一次底盘——砌上了四平米,一人高的大理石,果然这家银行后来的贷款业务蒸蒸日上。
镜面大理石上还有后来一个校友题的字: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一九九七届校友,丘壑,毕业于达摩学院。
老黄桷还在长,或许他真的已经成精了,平滑的大理石已经容纳不下他,竟然被撑开了一条条的裂缝,似乎随时会被爆开。但老黄桷不肯伸出他那爪子般的树根来,而是在黑暗的泥土里四处攀爬、碰壁、摸索,挤兑着基座下的一毫一厘的空间。沿着下水道的石头缝穿过马路,沿着建筑物的屋基绕进银行的地下室。喏,一股子钞票味。
千千年以前,老黄桷树本已得道成精,为了以后浪迹天涯,云游于四海,定于某日寅时渡劫。
当时暴雨如注,村庄左边高岗上一片青空,单一纯洁的颜色一直延展到右边青庭湖,渐渐浸入了黑压压的乌云。云朵里似乎住了两只蛟龙,不停地打滚,摔跤,前空翻,后空翻……云朵变化无穷,显得神秘且诡异。
谁料有一位大神腾云路过此地,瞅着这一幕眉头紧锁,口中嚷到,人变有异象,天变有异象,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遂念了一段地藏经,尔后凌空降下三道掌心雷,可怜处于走火入魔状态的老树精还没来得及反应,偌大的树冠竟在“咔嚓”声中被拦腰截断。
树干兀自沉默着,盯着地上的树冠,似在喃喃自语,我的头颅呢?我的头颅呢?……
树冠倒垂于地上,全部枝叶颤抖了一阵,像是血液倒流的惯性使然。然后它再也不能看见属于自己的那段树桩,不如留下他矗立在这黎明的夜色中作一座丰碑吧。
噼噼啪啪,灶膛烧着了自己头发。老树桩无言,闻着邻居家的焦锅味,伤口漫着浆汁,哪怕三日一曝晒,两夜一雨脚。
还是长出了喜人的新芽。
天道亘古,地上千年,人间变了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