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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里你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的脸庞都会在你虚空而懒散的目光中被筛除，反正挺囫囵的。张一明就长着这样一张脸，总之不要细细推敲，打眼看过去，也不那么突兀，混在哪里都能自动隐没掉的那种。
我是在八号大街的拐角遇到他的，对，就是那个路牌旁边。那时候我正赶着去接洗完澡的猫君，要不是他穿着极不合时宜的黑色厚袄子，发出一连串很粗重的咳嗽声，我是绝对不会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的。他的头发很蓬乱，衣服的下摆灰扑扑的，但还能勉强维持着与流浪汉的界限。他看起来很虚弱，不止是外表，他散发出的那种万念俱灰的气息，与这个熙攘的世间那么格格不入，让人觉得他一定是从里到外的被摧毁了。
于是我走上前去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只是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一个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的冷冽的眼神，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一种刻在他骨髓里的习惯，不是一个发自于他的脑的回应。他把头转回去，整个人瘫软在路牌的杆子上。
“没人能帮得了我了。”
他的声音很哑，但却出乎意料地年轻，听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一个失足少年，正在伤春感时的年纪，又遇到一些自己钻到牛角尖里的困境。对于这样的少年，强加帮助往往会有相反的恶劣效果，让他误以为是一种可怜的同情与施舍，或是居高临下的审问。
“不瞒你讲，我是一名杂志编辑，哦，话是那么讲啦，不过那个杂志销量超让人头疼的，说是编辑，好像更像自娱自乐才对……虽然不一定能给出什么建议，但我很乐意倾听。”我从上衣的衬衫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我的工作室很温馨，有沙发和咖啡，哪怕只是当一个歇脚的地方，也是很棒的呦。”
他伸手接下了那张名片，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你…额，杂志，主要编的是什么内容？”
“这个嘛，主要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要说的话，算是奇闻搜集录吧。比如说上次就写了一个城南神秘脚印的追踪报道，按我的推理，那应该是夜枭，哦，一种昼伏夜出的生物，他在晚上从人们的梦里挑选，吃人们的灵魂废料…哈哈哈，但是没有人相信啦，他们说那只不过是哪个醉鬼走过了没干的水泥路，并且以装神弄鬼把我痛批了一顿呢。就是因为这样啊，我的杂志一直卖不出去，人们一提到它，就露出鄙夷的会心一笑…要不是有点可以挥霍的家底，我大概真的会很落魄吧。”不知不觉我竟然说了那么一长串，说来也奇怪，对于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我竟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灵魂废料……”他突然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又很认真地读了一下我的名片，仿佛暗下决心似的抿了抿嘴唇。我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直觉。
“说不定你会喜欢我的杂志呢。”
“嗯……也未尝不可……”他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话。
一片落叶飘转而下，摩挲了一下他的发尖，继而飘落。他那浑身上下无法甩脱的颓然被衬得愈发凋零，那我曾觉得和他建立起的游丝般的连结似乎骤然被打破，似乎那个真正的他又退守到一个躯壳里，隐秘在重重叠嶂中。但刚才他那稍微提起的好奇心和试探的触角，仿佛一潭死水中偶然的一丝波澜，却绝不是骗人的。
“我会等你。”
我笃定他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