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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支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闭着双眼，好似在小憩。海上氤氲起雾气，把她轻柔地隐匿在其中。我靠在另一块礁石旁，顺着微漾的海风进入了她的回忆。
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片低矮陈旧的屋子，爬山虎爬满墙面，苔藓嵌进墙角，阴凉的穿堂风像从古墓中拂来，森森然的是遗忘的年岁的味道。我注意到这是一片残留的老式平房，嵌在新建的屋群里，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墙与墙之间，一处小径通幽，伸进平房的心脏。
我走进小巷，一阵曲曲绕绕后，一片空地豁然出现在眼前。围着空地的有三四户人家，正是做晚饭的时间，洗菜切菜、油锅滋啦、汤水沸腾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好不忙碌。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小的女孩从小巷拐进来，径直走进了西边的一户人家。是小时候的子支，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我也跟了上去。
屋里不大，不过五脏俱全。最显眼的是一台硕大的电视机和两个木质音箱，似乎还是红木材质，看起来是极其昂贵的物件，倒是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屋内的杂物很多，大概是储物空间不够的原因，散乱在地板、茶几、餐桌各处。有一面墙边堆满了书，外国名著，经济学类著作，儿童漫画，鸡汤小说，小学课本和辅导书，各式各样，有些皱巴巴的，有些还包着封皮。屋里开着暖光灯，一个蛾子不厌其烦地盘旋在周围。
“我回来了。”子支喊道。
没有人回答她，房间里一片死寂。
“妈？”她怯怯地问。
靠里的房间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眼眶红红的。
“妈刚才在阳台晒衣服呢。”女人为子支解下红领巾：“洗手吃饭吧。”
“爸爸呢？”
“不用管他。”
子支没再问了。他们一起吃着简单的饭菜，子支小心翼翼地讲着话，女人则心不在焉的应着，而后子支也渐渐不讲话了。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一个男人进来。
“爸？”
男人转过来笑了笑。他扫了一眼饭桌，没说什么。随后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新闻联播的开场曲正好响起。
“吃完饭就写作业吧。”女人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对子支说。
“好…”
电视的声音大喇喇地响着，过分嘈杂的声响胡乱地填塞着阒寂的房间。
“声音轻一点！子支要写作业。”女人说。
男人没听到似的。彩色的电视画面在他的眼里缭乱着。
女人不堪忍受：“轻点！！”
男人抓起遥控器，砸向了地面。
“你要我怎么样？你是不是故意要和我吵架？”男人怒目。
“我懒得和你废话。”
“你少看不起我。”男人愈发怒不可遏。
女人拍了拍子支的头：“你去书房吧。”
子支木讷地走进书房，女人关上门。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子支翻开练习本，但巨大的争吵声如雷贯耳。
啪嗒啪嗒，眼泪滴落在纸页上。子支慌忙拿袖子擦干，那块纸哭丧着脸似的皱了起来。她拭去眼眶里的泪，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着。房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传来摔东西的乒乓声。子支停下笔，呆呆地坐着。
“你的投资果然又失败了吧？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我们家最后一笔存款了！要不是你说拿去投资，我们至少可以搬出这个鬼地方！”
“别把这事情挂在嘴边了吧你，每天重复来重复去…”
“你有那个本事把钱全部亏完，我还一句都说不得了吗？！”女人吼着，带着哭腔。
“我叫你别说了！！！”突然咣当一声巨响。一阵杂物倒塌的劈啪声。
子支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别吵了…别吵了…”她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男人急红了眼，脸也涨得通红。他一脚踹散了墙壁边上摞起来的书，一本一本地拿起来，又一本一本地重重砸在地板上，嘴里骂着难听的脏话，在整个院子里回荡。女人哑着声音在哭，子支小小的身躯挡在她的前面，放声大哭。
窒息的压抑和恐惧感席卷而来，我心下一阵慌乱，全身要散架了一般无力。回忆开始卡壳，出现老式电视里的雪花噪点，滋滋啦啦的，视线所及的房间和人影散落成一个个马赛克块大小的碎片，光点和阴影持续更替，我难受地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