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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香不太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回想起来就是全身的疼。当她听说自己马上就要成四太太时,失手打翻了枕边的药罐子。她得跑了,再去找一份新工作。
月香连夜收拾了行李,正准备从后门摸出去的时候被管家逮个正着,然后把她丢进了蓝江平的房里。
蓝江平披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就这么不想当四太太。”
月香低着头没有说话。
“在上海,一个女人想要生活下去要靠什么?你说说看。”
月香抬起头看着他,说:“力气和耐性。”
蓝江平笑了起来。
“错了,是家世,头脑,和身体。这三样,你有哪一样呢?”
月香的手心冒出了汗。
“你要庆幸,有人能看得上你仅有的。”
“我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规矩,不信有人凭自己的力气和耐性活不下去,不信上海尽是这样无底的坑洞。”
他笑得更厉害了。
“这并不是你信不信的事,事实就是如此。像你这样逃难的女人,上海一天不知要来几千几万个,你以为她们都去了哪里?你若不是运气好,现在说不定不是在哪条暗巷里做娼妓,就是尸首已经被黄浦江里的鱼吃干净了。不要太想当然的相信什么力气和耐性,对于女人来说,那算个屁。”
月香把包袱抖开,里面仅有的两件衣裳里裹着她来到蓝家后挣的所有钱,一共九块七毛三分。她把钱一粒粒的捡出来堆在蓝江平的脚前,然后站起来,摸了摸口袋,把那只劈了尖的钢笔也拿出来放下,然后说:“蓝先生,我的丈夫曾经夸我是‘小女子可成大器’,我以前不信,现在也不信。所以我要试试,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蓝江平皱起了眉,沉声问:“你丈夫?”
“沈远山,是我丈夫。”
月香把包袱又打好,向蓝江平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就走。
这一次没有人拦她。她背着一个轻飘飘的包袱出了蓝家,眼泪不争气地滚下来。
她知道蓝江平说的才是事实,她也并不是想证明什么,她只是想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依靠任何人,自己掌握自己。
月香想,她要去唱唱戏了。
班主说:“让你不要走,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还是回来。”
月香没有说话。
秦师傅到了上海以后又生了很重的病,嗓子彻底倒了。戏班拿不出叫座儿的东西,眼看着也要黄。月香一回来,班主就打死也不放她走了。
秦师傅撑着病体来教月香唱词,休息的时候问她:“在外头没少受欺负吧?”
月香笑笑。
秦师傅又说:“唱戏的人,不低贱,但也说不上多体面。不要看别人一口一个老板叫的香甜,实际上心里不拿你当人看。我们活着呢,只要自己瞧得起自己,不在乎别人嘴里心里的东西。”
月香很喜欢秦师傅说的话,跟她心里的话是一样的。
“丫头,有一种人,外头看着体面,心里藏着害人的意思。他害人呢,还能不叫你看出来,叫你欢欢喜喜地陷进去。我不叫你唱戏,就是为这个。那些人把戏玷污了,可这样的人还多着。你要当心,记着我的话,尤其在上海,害人的人,藏得深,咬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