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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围观了她的一生。
换句话说,她的一生里都没有我。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注视她。
山坳里茂盛青黑的针叶林,有一座低矮的木屋,会在月亮从我身后升起时,亮起灯光。也一定会有个小姑娘推开屋门,坐在雪地里仰起头。门口的煤油灯会彻夜陪伴她,带有温度的光眷顾她天使般的相貌。
她面向我,但她一定是在数星星。
不久就会有一位身材微胖的女人拉开门,用宽大的格纹围巾将她裹紧,抱回屋内。
然后灯会熄灭。
我一直在注视她,但她似乎从未注视过我。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耳边少了一道呼吸。我感受到她用锈蚀的铁铲,剖开我的皮肤,将她的母亲放进去,而后看见她跌坐在不曾消融的雪中。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睛逐渐泛红、潮湿,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在我身上烙烫出一块圆形的伤疤。
悲伤像瘟疫一样蔓延,我好想和她一起哭。
但我不能流泪。
那晚的小木屋没有亮起灯。
有一天她凝望着衰老二十年的星空,很轻地锁上木门。我目送围着格纹围巾的她,背起破旧的布包,一步步离开我。
她的脚印在我身上留下细碎的痕迹。
那时我隐约知道,此后的很多年,我都不再拥有注视她的权利。
于是我陷入漫长的沉睡。
我与这颗亘古的星球,又静谧地老去十年。
她回来了。
仍然是堕天使般的脸蛋,身形奔涌着充满力量的线条。
她敲碎木屋门上的锁,翻新木屋的每一个角落,将带回的酒陈列在柜台上。
她为小木屋取名为Sneeuwberg一是荷兰语中雪山的意思。
她开始像从前一样,在夜晚推门而出,手里提着瓶酒,斜倚在门板上,仰头看星空。我注视着她淡金色的眼睛,被酒精浸染上薄红,微微眯起,在呼吸间吐出的烟雾中迷蒙不清。
我从凛例空气中,分辨出那是来自荷兰的,杜松子酒的味道。
她向来是辛辣又滚烫的。
与我截然不同。
她短暂地离开过很多次,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一群人。他们簇拥着走进木屋,每个人都索要不同品种的酒。
我透过木屋的窗注视她。
我看见她站在柜台前,取下很多瓶酒,混合后推给不同的客人。
看见她一只手点起香烟,另一只手托着下颌。淡金色的双眼里只装了一个身影。
她在笑。笑起来很漂亮。
窗户上渐渐起雾。她轮廓变得朦胧,隐约。
我好像看不清她了。
她身边开始存在另一个人。
他们会牵手,漫步在覆雪的针叶林间。夜晚会坐在小木屋前,用枝权在雪上书写对方的名字。
她在我身上写下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注视着她,将杜松子酒的馥郁香气渡进另一个人口中。
我本应感受不到寒冷
但那一刻,又似乎确实有什么在极速冷却,而后归于平寂
她不知何时学会了滑雪。
踏着滑雪板从山巅俯冲而下,尖锐的滑雪钎刺入我的身体。我享受着她的靠近带来的微不足道的疼痛。她呼出的气息落进我的苍白的血管,几乎要激活沉寂上万年的心跳。
她翻转,跳跃,身影摇曳。
但她同时也在被另一个人注视。
当她急刹,在飞溅的雪雾中回眸时
我想:
我大概率是喜欢风的。
有一天傍晚,阳光灿烂地将我笼罩,那遥远而炽热的温度于我而言几近焚烧。
意识昏沉间,我遥遥听见,她将这种感觉叫做“日照金山”。
我勉力撑开双眼,寻找她的身影。
山坳的木屋前,她半身沐浴在阳光里,揽着身边人的手臂,笑意明亮。
那是她第一次,注视我。
当灼烧感终于结束时,我看见她在紧紧拥抱他。我能听见两道热烈又喧闹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感受到他们在交换彼此温暖的体温。而我不能拥抱温暖。
因为雪会崩塌。
冰会化。
“她像一阵来自荷兰的风。”
“是在十七世纪的月光下,浪漫主义先驱沾着烈酒
写下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