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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手术间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医生走出门：“熊明芝的家属在吗？”张国栋慌慌张张的凑上前问：“在在在！我是她爱人。”“生了，男孩，病人现在情况不稳定，还在观察，你在外面候着。”医生说完便转身进了手术间。张国栋愣愣的站在原地，甚至没反应过来向医生道谢，他压制不住心头涌起的欢喜，犹如一股用力冒出地下的水，那么强烈、那么失控。张国栋搓着手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最后双手一拍，嘴里念叨着：“生了好！男娃好啊！”他不是没听到医生说的病人情况不稳定，只是明芝在此之前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医生也都说了类似的话，最后也都是平安的。
手术间里，明芝躺在床上，麻药让她的痛觉不再灵敏，她却依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手术刀划开肚皮，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漏了出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她撑着力气对医生说：“大夫啊，漏了漏了，我的气漏了。”大夫看了她一眼，安慰她：“没事儿，别害怕。”孩子从身体里掏出的一瞬间，明芝感觉自己的身体彻底空了，接着迷迷糊糊的想睡觉，朦胧中仿佛听到孩子的哭声。“是个男孩。”医生抱起孩子给明芝看，明芝努力睁开眼，又无力地闭上。此刻她只觉得万分疲累，好想沉沉的睡会儿。
很快，手术间的门再次打开，明芝和孩子却没有出来，医生着急的对张国栋说：“你妻子大出血了，有生命危险，需要赶紧做手术摘除子宫，你要签手术同意书。”张国栋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毫不犹豫的签了字，兽医出身的他当然明白生产大出血的凶险，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选择听从医生的。明芝子宫虽然保不住了，他们已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想想也知足了。
另一边，张春林和张秋霜兄妹俩正趴在锅边，父母不在家，秋霜站在凳子上做饭，春林烧着火，他们煮了一锅红薯苞谷面。兄妹俩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秋霜的两个辫子打着结，毛躁的像狮子王，细看之下，头发里还有许多虱子，秋霜已经习惯了这满身虱子跳蚤的生活，相比成年后回家无法忍受虱子蚊虫叮咬的她，此时的她更适应现在的生活。秋霜率先拿起一个碗，将勺子倒扣在锅底，盛起几块红薯，春林站在一旁撇着嘴，带着哭腔喊：“妹妹，你这样盛饭，红薯都被你捞走了，我只剩下喝汤了。”秋霜迟疑了一下，将碗中的红薯分给哥哥一块。兄妹俩就这样相依为命，他们只知道父亲带母亲外出看病了，其他全然不知。
熊明芝切除了子宫，保住了性命，在医院治疗的差不多了，抱着小儿子跟着丈夫张国栋踏上了回家之路，这天走到一个小摊边上，摊贩正卖着蛤蟆咕嘟，一种类似冰粉的美食，因其外形像蝌蚪，故得此名。张家两口子又饿又渴，张国栋赶忙买了一碗递给妻子，明芝也来不及咀嚼，大口大口吞了起来，接着她劝说丈夫：“好吃，你给自己也买一碗吃吧。”一大口下肚，疲乏暑热消解了一半，明芝心想：“也不知道我的儿女在家怎么样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我的孩子们也能吃上一口多好啊。”明芝吃罢，抱起小儿子，走到旁边一个石头上坐下，背对着大家，把儿子揽进怀里，默默的喂起了奶。国栋没有走近，就坐在吃饭的地方歇脚，他看着明芝喂奶的背影，想起在医院里度过的这一劫难，心里酝酿的大事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国栋祖上虽为地主之家，到他们这一代却家道中落，父亲去世时，母亲还怀着国栋，母亲哭的昏死过去，叔伯伯母一家料理了夫妻的后事，后来若不是叔伯的接济，国栋一家还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国栋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大姐身为长女，不忍目睹母亲的辛苦，承担了家中大部分的家务，早早开始为生活奔波，作为小儿子的国栋，得到哥哥姐姐们的疼爱，叔伯一家的怜惜，从小到大连重活都不曾干过，好在自己书读的不错，现在也算有一口官饭吃，母亲现如今也有他和大哥两个人轮番照料，两个姐姐更是鼎力相助，日子总算苦尽甘来。然而天不遂人愿，大姐婚后生下第七个女儿，丈夫就因病撒手人寰。国栋从小看着母亲的悲惨生活，想到姐姐还要延续母亲曾经的苦楚，要凭借一己之力拉扯大七个女儿，国栋心如刀绞，姐姐没有儿子，在农村没儿子意味着绝后，将来无人养老送终，国栋已有一个儿子，于是萌生了将小儿子过继给大姐的想法。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明芝开这个口。
走进村子，隔壁沈家、段家、老刘家看到张家夫妇抱着个娃娃回来，纷纷喜笑颜开：“恭喜你啊老张，媳妇又生了一个，带把儿不？”国栋笑笑，抬起头，故意将嗓门抬高了几分：“带把儿的，又添了一个儿子！”众人笑得更大声了：“你老张可真有福气。”段大婶走过来：“张老爷，赶紧回去看看你家俩孩子，你们不在这些天，孩子都快成叫花子了。”段大爷瞪了自家婆娘一眼：“滚一边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转脸笑着对明芝说：“俩孩子自己在家做饭，我们想喊他俩到家里来吃饭，喊都喊不来啊。要我说，谁家孩子也比不上你家孩子听话，将来一定有出息。”国栋低头笑笑带着老婆走了，明芝心里却因为刚才那句“叫花子”，心里像被泼了一碗滚烫的辣椒油，辣的她生疼，疼的她眼泪夺眶而出。
夫妻俩刚走过段家门前，秋霜和春林就听到了大人们的对话，最重要的是他们听到了父母的声音，两个孩子疯了一样奔跑，朝着段家这边冲过来，激动地大叫：“爹！妈！你们回来啦！！”明芝望着两个脏兮兮的孩子，泪如雨下。秋霜见母亲流泪，也哭了起来，紧接着，春林也哭了出来。一家人就这样一边说笑一边抹着眼泪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