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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后的身影纹丝不动,烛火在夜风中摇曳,那笔尖已停顿许久。
以为他坐着睡着了,时年蹑手蹑脚靠近,刚到身前,一双眼倏然投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红,裹挟着明亮的瞳仁,一刹间锋芒毕现。
“时年。”
“嗳。”
徐稚柳嗓音又钝又沙哑:“我……”
时年期待着他说些什么,这满眼的厌倦,满脸的苍白,满身的落寞,肯定要说些什么吧?可徐稚柳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朝他微微一笑,接过大氅。
两人一前一后撑着伞,迎着被灯笼照亮的雪地,朝狮子弄走去。
时年提起阿鹞,说道:“晚间她来过一次,当时你还在忙,她在外间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我看她眼圈泛红,似乎有什么心事……”
这话说的小心,其中不乏试探的意思。
他是徐稚柳的书童,两人明面上为主仆,私底下却亲如兄弟。阿鹞出生商贾之家,纵然湖田窑势大,她也没什么小姐的架子,反而与他们一起长大,关系亲近,十分亲厚。
徐稚柳将徐忠的意思提了。
时年听完微微张嘴,一时间明白过来。
大抵徐忠也为这桩悬而未决多年的亲事感到不痛快,回去和阿鹞说了什么。阿鹞最不愿意徐稚柳为难,更不想他被迫在亲事上表态,父女俩兴许发生口角,她才会眼圈泛红吧?
其实这事儿也简单,只要徐稚柳一句话,什么都能解决。
不过他伴在徐稚柳身边多年,最是清楚他的志向,他不会永远留在湖田窑,也不会被任何人绊住脚。
十年恩养,何尝不是十年囚牢?
他早就想走。
可是,如今世道,他当真走得掉吗?远的不说,就说徐忠那里,虽然他一直没有对婚事点头,但以他目下在湖田窑的情况,显然徐忠已经将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
他要走的话,这十年怎么算?湖田窑怎么办?
阿鹞又该如何?
时年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影子,一时想起阿鹞那张哭得粉嫩嫩的小脸,一时又想起他捧着《考证帖》发怔的样子,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
“公子,或许有没有两全之策?”
既让她欢喜,也让你欢喜?
“徐大东家如今不过四旬,尚有余力,兴许过不了几年会有小公子出生,不若……再等一等?”
徐稚柳却是摆手:“即便我等得起,阿鹞等得起吗?”
十年前他刚到湖田窑时,阿鹞才六岁,被徐忠养得娇惯,可以说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偏偏就他降得住,于是徐忠越发的当起甩手掌柜,既要他学习窑务,又要他管教阿鹞。
谁知阿鹞被训得服服帖帖,非但不记恨他,反而格外黏人,总爱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声“阿谦哥哥”。
如今她十六岁,叫了他十年的哥哥,她是否真的能够判断,对他的情感是出于依赖还是爱?
“再过两月便是阿鹞的生辰,她喜欢什么你都知道,帮我准备一份生辰礼吧。”
“公子?”
“我会和她说清楚。”
“可是……”
不等时年再说什么,徐稚柳静静看他一眼,他便低下头去,什么也不敢说了。
公子虽为人宽厚,但总归是他的公子。
那一眼明晃晃的,叫他知道自己有多越界。
时年心里憋得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他知道徐稚柳不是薄情之人,也知道阿鹞是个刚烈的性子,把他俩架在一桩婚事上炙烤,必有一伤。
世道为何要如此?为何总让人难受,又无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