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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院中空落落的一片,想母亲曾是多能干的人啊,如今竟能容忍菜园荒芜,必是身体有恙。
只怕他担心,瞒着他罢了。
他故而回首,看着倚在门边冲他挥手的徐夫人,念及湖田窑的种种,一时百感交集。
这是摆在他面前的一条岔道。
他看似有的选,实则早在十年前,他就没了选择的权利。
他忍下眼中酸涩,冲徐夫人道了再见,掀起衣角,登上马车。梁佩秋尾随其后,攀住车架正要往上爬,马车内伸来一只手。
那手骨肉分明,修长匀停,虽布满伤痕,但仍白皙好看。
那手还曾为她捡书,将她拽离洪流,喂她喝姜汤。而今,再一次递到她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手。
两人一高一低,在泛着微光的黎明对望,雪未止,火未熄,事关民窑的荣辱与生死,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照旧是时年驱车,及至村口,见一匹马冻毙于风雪中,他“哎呀”了一声。
梁佩秋隔窗望去,是她的小铃铛。
小铃铛脖子还套着缰绳,就这么倒在树下,约莫死了还没太久,身上只一层薄薄的雪花。
她不禁懊悔起来,若她早点醒来,早点来接它,它是否就会无碍?
她眼中翻滚着浓烈的不忍与难过,可眼下事急从权,她不能为它停下,为它收殓,以后她去到任何地方,它都没法陪着她了。
心下一痛,她咬紧牙关,扭过头去,不再看它。
徐稚柳却突然抬手,叫停马车。
此时恰好村里一老者经过,徐稚柳从怀里掏出几俩纹银,拜托老者将马儿妥帖安葬。
他是村里的名人,各家有儿孙的都感念他为村里修建祠堂和私塾,老者不肯收钱,言道:“这马必是为你所累,你是我们全村的恩人,那马就也是我们的恩人。你放心,待到天亮,我立刻召集大伙将它好好安葬,绝不会放任不管。”
徐稚柳推辞不过,拱手向老者道谢。
待马车走出了村落,开始往南行进,徐稚柳才幽幽道出一句:“梁佩秋,你当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
梁佩秋心下微惊,不知他洞察了什么,正回想自己是否有什么错漏叫他拿住时,却听他道,“王瑜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回去转告他,有我在一日,湖田窑就不会官商勾结,破坏民窑整体和谐。你我两家虽有竞争,但不是对手。”
梁佩秋松口气,应道:“好,我会告知师父。”
“无论如何,此番多谢你。”
梁佩秋知道他重情重义,即便说再多不必谢,想他也放在了心上,因下淡淡一笑,不再说话,想着小铃铛,情绪始终不高。
她仍旧有些低烧,加之连夜赶路,身体虚弱,没有一会儿就睡着了。
徐稚柳久久凝视着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这些年他心中装了太多事,背负了太多的人情与恩债,实在无暇顾及其他,略想一会儿就放弃了。
见她随着马车的颠簸左摇右晃,怕她摔倒,他犹豫了片刻,放下书卷,蹑手蹑脚地挪过去,将她的肩头揽靠在自己身上。
为免惊醒她,他笔直坐着,虚手拢着她的肩头。
时年中途给马喂水,进来拿水囊,瞧见这一幕,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才要说什么,就被徐稚柳阻止了。
再看他那姿势,分明已手脚麻木,却仍一派坦然自若,仿不觉得有什么。
既公子坦荡,时年也就坦荡地看待,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