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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这几天晚上都是跟着存柱媳妇一起去湾里做伴儿。存柱媳妇这几天下午都是把牲口经管好又上塬来。这几天每天都有来串门子打听王家奶奶情况的庄里人。经过事上点年纪的,看着王家奶奶的样子,都一致声称,王家奶奶大梁塌活了,眼窝也陷进去了,最多熬不过三天了。猫吖听着这样说,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她看着炕上躺着的王家奶奶,被子下的身躯已经萎缩得还不如一个五六岁小孩子大,她暗自心想,“老妈妈呀,不是我们咒你么,已经这么个样子了,你也遭罪滴呀!把我们也都熬得破烦得不行了。再啥不说,光一天陪着人拉闲做饭,我都破烦得着不住了。不是我扣卡地不给人给吃饭,而今粮食有了不愁人吃多少,关键那个麻哒我受不了了。想着跟不了集,一天耽搁我挣百哒十块钱,心里就像是皮虫蚂搜刮着呢。这赶紧克里马擦眼睛一闭,趁这几天庄里人都闲着,把你好好抬埋了,家家还都有个忙闲呢。”
存柱媳妇和庄里浪门子的弟兄妯娌聊到天色渐黑,才喊着燕燕一起回家。燕燕手拿着手电筒,视线不敢挪开亮堂的地方环顾四周,周围一片黑摸咕咚地树影,看上去像个大怪物往眼前逼近。其实,完全不用照手电筒,夜色也不是一片漆黑,反倒看惯了亮光,周遭的事物更显得乌漆麻黑。燕燕打小就是个屁胆儿,加上猫吖那天和存生说,“最近家里一到晚上就感觉阴森森的。”燕燕更是记到了心里,一到晚上一个人坚决不出房门,哪怕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她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紧紧地挽着她大妈的手腕。到了坡底,从沟里传来信侯鸟的几声鸣叫,存柱媳妇十分有把握地说:“你奶奶怕今晚上不行了,你听信侯叫起来了。前几天晚上都没听着过。赶紧要咽气呢,这把人折腾的不行了。你爸年轻还看不出啥,你看你大爹和你大娘熬成啥样子了!”
燕燕也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山沟里传来信侯鸟“喔喉”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晰,像是一个女人已经哭干了眼泪,到最后只能低声悲咽。她感觉自己汗毛倒竖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赶忙紧挨着存柱媳妇,也随声附和说:“那天晚上把老衣穿好,第二天都尿衣服上了,我娘说老衣不敢见水,拿外头晾干了又给穿上了,身底下又给垫了个尿尿布。”
存柱媳妇“唉”了一声说:“那就像根断了的老树一样,是要把身上的血气都流干淌尽呢。你看你奶奶好着的时候也算是大个子,现在躺被窝里成巴掌大点了。”
两个人回到家上好大门,存柱媳妇到牛圈里给牲口填了一背篓夜草就上炕睡觉了。一会儿燕燕就听到存柱媳妇鼻腔里发出的呼呼声,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习惯性地把被子拉上来把头盖严实,鼻孔处留一个出气筒。不知什么时候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存柱媳妇叫醒燕燕,让赶紧先上塬回家去,说不定家里帮忙的人都来了。她把槽上的牲口料绊好,家里安顿一下后头就上来了。
燕燕一口气跑到塬面上,远远地看见存生骑着自行车走在斜路上,她即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奶奶昨晚上咽了气,爸爸挨家挨户地报丧叫人帮忙呢。奶奶,奶奶……”她在心里突然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奶奶,感觉有种负罪感在内心蔓延,曾经的某个时候,她也曾希望奶奶早点解脱。可是现在,当成为现实是时,心里又怎么那么难过。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眼前的这条走了无数遍的土路突然间那么宽阔。家里肯定乱糟糟的,她想加快脚步,立刻马上回到家里,先冲进房里,再看一眼奶奶。可是,她的腿像罐了铅一样,沉重地拉不到前边去。存生也看见了燕燕,在斜对面用沙哑地声音喊道:“燕子,你大妈呢?你赶紧给说让把家里安顿好了往前走,你奶奶殁了,你两个哥哥都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