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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的瞬间，司函闻到了一股十分浓郁的酒味。凭经验，司函知道是父亲司正回来了。
司正是一名画家。
用母亲的话说，画家的功力没达到，但画家的脾气到达了，而且登峰造极，与大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司正本来是一名美术教师，可是他说，当老师有什么好的？一天要不断重复着给学生上课，絮絮叨叨的像个女人。
司正不爱当老师，自然就不好好给学生上课。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更多的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所有小科教师都不是专修一门，音乐老师可以有时也教美术课，美术老师有的兼着体育。司正开始是全面手，也就是说，除了音体美外，有时还要教一教语数外。乡镇一级的学校嘛，师资力量不足，这都是正常的。
可是，司正却不这样认为。他说，我这一百年不遇的大画家，不能就这样婆婆妈妈的当一辈子老师吧。
于是，司正把他的笔墨纸砚都搬到了学校。
他一天除了画画什么也不用心。凡是他的课他讲上不到10分钟，就开始上自习，或者是把学生往操场上一赶，自己就天高地阔地抽烟、闲聊去了。
校长对他有意见，但看在刘颖的面子上没怎么难为他，只是在教师大会上旁敲侧击地说有些老师没有老师该有的责任心，这样下去是会出事的。
校长的话在司正那里连耳旁风都算不上。你不是没直称其名地说吗？那爷就当没听懂。再说了，我一堂堂大画家能给你这一小破学校上课己经不知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还不知道珍惜，还说三道四的。一介凡夫俗子，不值一提。
可是不小心，司正被校长一语中的。
因为司正不好好给学生上课，望子成龙的家长们终于受不了，集结起来，到学校上访来了。
上访那天正赶上校长去教育局开会，副校长是个不太负责任又心术不正，想看热闹的人。于是，这伙人闯进了校园。
那时候正在上课间操，全体老师和学生都看到了这伙人。
司正在办公室的大窗户后边也看到了，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二话没说，扯过一卷卫生纸，饱蘸浓墨，笔走龙蛇，潇潇洒洒写了起来。大概意思是，你们这群不曾开化的愚钝家长，生出来的孩子一个赛一个地傻，还想让我这样大师级的画家来教，真是异想天开，从今天起，我就是流落街头，也决不为五斗米折腰等等。
写完后将这一卷纸从四楼的窗户放了下来。
当时的场景，好多人至今还记得特别清楚。
阳光如瀑的操场上，学生的队伍整整齐齐，上访的人就要冲上主席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白链从四楼的窗口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人们看不太清上面写的都是些啥，只是被这一举动震惊得不得了。
当扯下来仔细辨认的时候，司正已经收起了画笔和宣纸，只说了一句：道不合，不相为谋。然后，潇洒地走过校园，走过操场，走出大门。
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那个时候司印已经出生了，司函也才不到两周岁。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都没能让司正真正地正视现实，正视生活。
接下来，他开过装潢公司，可是一个小小的乡镇能有几处可装潢的？
他办过美术业余班，可是那个时候的人们还没有上业余班的意识。再说了，人们一提起他就是那个从学校四楼放下来一卷卫生纸，然后就消失了的司老师，还能有谁敢把孩子送到他办的班里呢？人们私下里都觉得司正的脑子坏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跟这样的人走得太近。
不然的话，怎么会有家长到学校上访一事呢？
他向一些美术刊物投过稿，向一些省内外的画展投过稿，可是这一向自认为是大师级画家的作品总是泥牛入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司正认输了，向现实低了头。可是光他低头不行啊，学校早在他离开后的一个月内就向教育局和人社部门汇报，他已经被除名了。
为生存计，司正终于向五斗米折腰了。
还是看在刘颖的面子上，一个比较偏远的乡村学校收留了他。但是，他的身份像侯老师一样：代课教师。
代课教师司正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每月那一点工资根本没法入这个自命为大师级画家的法眼。
于是，他课后经常酗酒，把一干子家务一股脑全盘扔给了早就为自己的政途规划得好好的刘颖了。
这个况状的家可以想像了，一个工作狂的女强人，一个不务正业的半调子画师，两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特别是司函，她不是怕爸爸妈妈吵驾，只是每次一吵起来，妈妈就会拿司函说事，在酒鬼爸爸那里说不清的事情，就一定要对着司函骂个清清楚楚。
今天的司函仿佛已经看到了妈妈进屋后的场景，于是，她放下书包，一声不响地走进了厨房。
弱小的身影和农村硕大的灶台形成了极为讽刺的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