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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塔楼下边,南北相贯着一条笔直的小河。河水不深也不清,河岸很高,一水儿的水泥方砖,齐整光洁。说是河,其实更像水渠。还不到七点,太阳就明晃晃的了,天空中蒸腾着湿乎乎的热气。沿河边一拉溜半人高的花草树丛,花花绿绿的看了让人焦躁。塔楼在河的东岸,正对着的是一座小桥。过了桥,西岸以小桥为界,北边是街心花园、游乐场。一些老头、老太太三五成群,遛鸟的、放风筝的、练气功的、打太极拳的、拉京胡唱戏的,各尽其乐。南边就是早市。摆摊的、采购的,密密麻麻的人长蛇似的一眼望不到头。楼上看像蚂蚁,楼下看像那张名画《清明上河图》,我不喜欢那画,不觉得它有多好。对这样的画成为名画一直怀有异议。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和吴氏分居后,我一直深居简出,深沉得一塌糊涂,连常茂都有些受不了了。没想到,光阴似箭,外面的世界已是几度春秋。看着河边熙熙攘攘的人,我脉搏加快,嗓子眼儿干热难耐。
开始我以为,这儿不会有我认识的人。没想到,刚过小桥,就遇到了熟人——楼下修车的老头。老头不慌不忙的,显然是早市的常客,他没买什么,正倒背着手正站在桥头,看人放风筝。还没容我说话,就打招呼,说,来了?我随便应了一声,我不想和他多聊。老头又问,这阵子忙吧?我明白他的意思,老头大概有日子没见我一早一晚的上下班了。我说,辞了。老头立住,拉开一副长谈的架势,说,辞了?那……不等他说完,我不由分说绕行而过,听见老头提高了声音,在后边不甘心地说,好,辞比不辞好……
修车的老头姓张,他的车铺在一个很有战略意义位置——正对着我住的塔楼。楼里出入的人尽收眼底。那会儿,我已经成了白领,每天骑车去“XXX办”上班。那辆自行车,用常茂的话说,是全世界最破的一辆,常出毛病。这是当年我在工厂上班每天追汽车的结果。我因此常来老头的车铺。老头给我的印象颇为无聊,又莫名其妙。他对修车的事儿,充满兢业精神和职业自豪。一身半旧的工作服总是干干净净,干活前一定要戴上花镜和手套。不就修个车吗,有必要吗?一个人的营生,自个儿还不照顾自个儿?不,像是有谁拿刀逼着他似的,无冬历夏,没星期天节假日的,风雨无阻天天在。车有小毛病还行,大毛病就他那颤颤巍巍的身子板儿又修不了,找他修车的人没几个,就那几个人还净是熟人,不要钱、不给钱的时候多。老头的家不远,有半站地。走路有个五分种就到了。非要那个劲,中午不回家,每天拿个饭盒带饭,一个人在他那个耳朵眼儿大、东倒西歪的小修车铺里吃。不知个图个什么?老头话尤其多,跟谁都聊,跟常茂一样,也属于通俗派,全是家长里短儿的。我喜欢常茂的通俗,不喜欢老头的通俗。常茂通俗有透彻的时候,老头的通俗永远没有透彻的时候。但我和老头还是不错,这里边有几个原因。和吴氏无照经营的时候,从塔楼出出进进常遇见老头。我心虚,怕让街道小脚侦缉队知道。老头的老伴是队长。照理,我和吴氏经营,虽无照却正当,本不该怕什么。可想到小脚侦缉队一以惯之的办案风格,一旦传讯,严加盘查,仔细审问,穷追不舍,还是感到恐惧。我和常茂小时候,曾几次犯到她们手里,早有领教。所以,我耐着性子,和侦缉队队长的老伴儿,张老头聊家长里短儿,以防万一。我有一天告诉老头——所有熟人里,第一个告诉的就是他,我要结婚了。就是和您总看见的那个姑娘接。老头说,好,接比不接好。后来我发现,老头有顺情说好话的毛病。不管是谁,告诉他什么,他都会说,好,……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