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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十一月真如长江水滚滚东逝,十二月转眼间到了。
一个寒风呼啸的上午,老父亲从四十里外的老家赶过来,他爬上三楼,站在办公室门口。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笔,小跑到父亲面前。
也许人的衰老只在一夜之间,甚或一瞬之间,否则,为何昨日还是健壮魁梧的身躯,只在再次的相见,便显得这般迟缓与疲惫?
带着满怀的歉疚,真想扑在父亲身上哭几声,以释然自己苦涩的情怀。然而,更多的理智使我扬起的手臂,再次垂落。我只感觉到阳光好明亮,好刺眼,刺得我双眼又酸又疼。
刚刚入冬,父亲穿了一件蓝色薄呢中山装,因为赶早班车奔波得湿湿的白发,紧贴额前。
可能是爬三楼的缘故吧,他扶着门框不停地喘气,一只包放在地上。我拎起约四斤重的包,同父亲下楼去宿舍楼。
路上,父亲望着我,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目光温和得宛若头顶上初冬的阳光:“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我真怕你出什么事。现在我放心啦。”
父亲的话,让我好一阵难受。
从小到大,我给父亲的没有安慰,只有伤怀。最痛心的一次,几乎把肩扛犁耙已届花甲的父亲打倒。那是八五年夏天,考上BJ师范大学的我执意参加工作不去上学。
父亲知道我拗起来是任何力量也转变不过来的,尽管在绝望的那一瞬什么也没说,面对母亲遗像的背影已经告诉了我,他的悲哀与伤痛是撕心裂肺的,仿佛多年来生活的意义只在我一念之间便彻底冰消瓦解了。
父亲渴望我上大学,更渴望我上重点大学,这也是母亲对我唯一的遗愿。
在父亲好多天默默无语后,我蹒跚地跨上北去的列车,并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混出个人样,以慰安自己的父亲。
大学的日子是那么迅速地滑过,工作,结婚,生子。
我像父亲年轻时那样,拼命地工作。尽管取得了一串串荣誉,发表了一篇篇论文,编辑了一部部书,而这一切是以把父亲抛在老家为代价的。我只被自己热爱的教育事业诱惑,只在热闹和名利的波谷里跳来跳去。
我寻不到任何一丝理由可以安慰父亲,更寻不到任何一剂良方可以减少父亲与日俱增的衰竭。这是我永远的歉疚呵。
我开了门,父亲走进屋子。他接过我手中的包,从里边掏出一瓶自己亲手做的鱼冻,又哆嗦着拿出一大块新鲜猪肉,放在桌子上,目光一直照到我心底:“你吃得总是素淡,早饭又没吃吧。来,尝尝你喜欢的鱼冻,不咸的。”
我故做贪婪状,大吃几口。我品尝到了苦,咀嚼出了涩,吃进嘴里的仿佛正是父亲多年来的慈爱与迂执,艰难与努力,困顿与挣扎。
在夸张的吞咽中,我竭力按捺住几乎涌出眼眶的泪水,让它随着迅速蔓延的浓浓亲情,一齐流进心里,流进以后的生命中。那一刻,我唯一想做的事,是满足父亲的每一个愿望,作为以往的补偿与以后的安慰。
然而,我是那么清楚,这也许永远只能成为我一生中难以忘却的歉疚。
吃过午饭,父亲就要走。临行前,他告诉我,与他一同退休的,到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还说他现在常头晕气喘,小便也不方便,站着尿不下来,躺下就流出来湿了裤子,年纪大啦,不行了,要我在学校好好工作,不用担心他。
最后,父亲关照我说:“大去之日不远了。我手头有存钱两千多,加上单位给的丧葬费,你们兄弟俩再准备些吧,够用了。要早点打算啊。”
晶莹的泪光中,载着父亲的班车远去了。
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呵!
走在回宿舍楼的路上,我心潮澎湃,眼前老是晃动着父亲蹒跚的背影,回响着父亲苍凉的声音。
经过办公楼,远远地发现楼梯口放着一个小黑板,上面张贴着一张醒目的红纸。
是什么呢?我凑上前去一看,原来是一份公告。大意是说,经芦花荡中学党支部考察,元少肴同志被批准为预备党员,如有意见请在一个星期内向校党支部反映。
看着这红色的喜报,我觉得简直就是正在上演的讽刺小品。
我瞥了红色喜报一眼,然后转身迅速离去。
我感到悲哀,感到荒唐,更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从小,共产党是我心中一尊圣洁的神,一个美丽的传说。大学里我就写了入党申请书,工作后我又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整整八页啊。
我是那么相信党,那么热爱党,那么盼望成为其中的一员呵。
我的人生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冲击得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追求了。静静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我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冷静如此深刻又如此痛苦地思考人生。
春节过后,岳父打来电话,他说三月六号飞霞从美国回来,要我同飞霞妹妹一同去上海虹桥机场接她。当时我心里一咯噔,她为什么提前回来?说好不是三年吗?肯定有什么原因。
还记得年前我给她邮寄过人参片和一些必需药品,想不到这么快就回家了!
在去上海路上,我问飞霞妹妹:“你姐姐怎么几个月就回国了?”
飞霞妹妹一脸坏笑地反问我:“姐夫,你不希望她回来,担心她影响了你什么美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