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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萍乡是座因煤而兴的城市,也是因为煤的枯竭而成为国家典型的资源枯竭型城市。萍乡挖煤的历史有一百多年,最开始是清朝时期,萍乡煤矿为汉阳钢铁厂提供燃料煤,据说是当时整个江南地区的第一个煤矿。然后为了运煤修了一条铁路到湖南株洲,煤从铁路到株洲,再水路到武汉,据说也是江南地区的第一条铁路。
从我能记事起,一直到我去外地上学,十几年的时间,所有的家长对自己孩子的教育有一句口头禅:不发狠读书,将来就只能下井(挖煤)。他们没有想到煤也有挖完的一天,而且这一天来的这么快。煤炭已经深入家乡人的骨髓,影响方方面面。我的小学时代,家里在煤矿上开了一个小商店,平时上学六天,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到周末,就跑到小商店。家里到小商店的距离不近,走路需要一个小时以上。走路会路过浮屠坪,然后再走一段没有人烟的地方,中间一条路,两边都是山,山上长满了树。每次走那段路的时候,就会害怕,会不停的回头看。我的叔叔就葬在那边的一个山坡上,每次路过,都会朝那个方向望一眼。
那时候的煤矿经常死人,好多都是私人小煤矿。人命不值钱,2000年的时候,下井死在矿下,家属能拿到大概两万块钱。年代再往前,钱更少,我的叔叔死在矿下,也就赔了几千块。现在好很多了,人在井下出事,家属能拿到大几十万吧。这些年,每每想起十岁以前的一些事,就觉得自己命大,觉得自己很幸运。被水淹过两次,在家门口的两个池塘,差点淹死。在煤矿上玩,没死掉也是老天垂怜,煤矿上的电线都是裸露的电线,就一根木头杆子架着,到处都是。隔壁的一个小伙伴,比我小一岁,就是在煤矿上玩被电死了。我还记得他妈妈满脸的鼻涕眼泪,在家门口烧香跪拜老天,祈祷他儿子能活过来。我还记得好几次,我和其他人点蜡烛钻废弃的煤矿,一直往里走,走到蜡烛快要灭了才往回走。废弃的煤矿满山都是,大部分是竖井,小部分是斜井。竖井其实很危险,周围也没什么围挡,每次见到,都有靠近它向下看的欲望。斜井好一些,冬暖夏凉,像防空洞一样。钻矿井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私人煤矿,经常是十几个人合伙一起就干了。或者几个股东的模式,也有一个大老板的煤矿,很少而已。这些煤矿就像个体户一样,基本不存在公司模式。下井干活,一般都是成班下去,一个班少的话几个人,多的有十几个人,会有一个班长。每月发钱都是发现金,一般都是班长弄个小本子记着。煤矿的雷管炸药管的不严,我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都能接触到。一个煤矿一般会请一个老头看管煤矿,顺便做饭,这个做饭不是说煤矿包你的饭,只是帮你蒸熟而已。每个人需要自己带米,带饭盒,带筷子;好像煤矿提供菜,记不清楚了。看煤矿的老头住的就是一个茅草屋,真的是茅草屋,就是竹子和稻草搭起来的,屋顶最多搞个石棉瓦。那几年,这样的小煤矿满山遍野,都是野蛮式发展。拉煤的货车排队,但是挖煤的矿工没有赚到多少钱。当年拿命赚钱的矿工不会想到,等他们老去的时候,还会有更大的灾难在等着他们。
当年的私人煤矿,安全意识淡薄,职业防护更是不存在。没有任何的职业病防护措施,也没有人懂这个。井下爆破的时候,是会产生大量的粉尘的,挖煤的人就戴个安全帽,眼睛、鼻子、嘴巴完全裸露在粉尘当中。口罩不要说戴,当时在煤矿没见过,也没听过要戴。这些矿工过了五十岁,职业病的危害就找上门来了。基本所有的人都有尘肺,矽肺,呼吸不过来,家里要随时准备氧气瓶。近几年,我们那个村小组就好几个死于尘肺。我本家的一个叔叔,也得了这个病,听说医院都去了好几次了。去年,我的父亲也确诊得了尘肺,程度二级,比较严重了,现在每月需要吃药。我的父亲六十岁出头。
萍乡这个小城,那个当年我拼命要离开的地方,离开二十年后,你会发现,深层的记忆基本都是来自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