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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与母亲出去遛弯，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众生皆为生活而奔波忙碌，人活着确实不容易。边走边聊，母亲谈起了其少年时的往事。
母亲出生于上海，十岁时随姥爷前往BJ，那时的北方可不是现在的摸样，时人有谚曰：“宁往南方一寸，不往北方一尺”。当时北方气候恶劣，冬春时节往往风沙大作、所向披靡，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母亲时就读于附近小学，上学时需头批方巾（没有丝巾），背身行走。当时的物质条件也很差，为了母亲能吃上大米补身体，姥爷隔三差五的骑个自行车，驮着10斤面粉，跑上十几二十公里，换回不到七斤大米。母亲感叹，身为女儿身，能托身到姥爷家，实是前世积德。姥姥也很不容易，姥爷去世的早，姥姥把五个女儿拉扯大，吃尽了苦头。
及至母亲中学毕业，为响应国家号召，母亲与二姨结伴来到苏南某农村，从此开始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二姨后来有机会去南京上大学，算是脱离了苦海，而母亲则一直生活在农村，直到与父亲成家。那时的父亲虽然读了几年书，本质上仍然是个农民，家里也穷，结婚的家什也置办不起。姥姥常自落泪，感叹女儿的生活艰苦。
79年我出生，国家落实知青回城政策，母亲和二姨可以有一人回京，姥姥看母亲生活困苦，询问母亲意愿。奶奶知道此事，对母亲说道：“前途要紧”。母亲说她永远记得奶奶的这句话，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奶奶能够不顾父亲的感受，站在母亲的角度说出如此的话。父亲则看着母亲，劝母亲不要回京。母亲看着襁褓中的我，肝肠寸断，她说自己跟着父亲，吃了好几年的苦，看不到未来，真的想回京，但看到嗷嗷待哺的我，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80年代分田到户，奶奶和父亲共分到一亩四分水田和一亩旱田，母亲说那是她吃苦最多的十几年，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还要下地干活，常常是“从鸡叫忙到鬼叫”，晚上从地里回来，披星戴月，身背肩扛的回到家中。母亲说那时的她根本看不到希望所在，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不是吗？也许就是种一辈子的地，吃一辈子的土，待到四五十岁了，人也老了，背也驼了，了无生趣的完此一生。母亲常暗自垂泪，感叹此生休矣，时时动了就此撒手回京的念头，只要回京，就能顶替姥姥进厂，从此摆脱了“此生也有涯，而苦海无边”的生活。真的，她有无数的机会回京，也许曾无数次的动过这个念头，但最终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继续看起来永无希望的农妇生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为了我？为了父亲？还是为了爱情？也许是为了心中的那份执着。
转眼四十余年过去，我也成家立业，组建了美满幸福的家庭，母亲常为此欣慰。邻人、亲戚也羡慕母亲，说母亲好福气，儿子有出息，儿媳漂亮出众。母亲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好生活，能享受到儿子的福、儿媳的孝顺，真的此生亦无他求。想想当年的生活，母亲感慨万分，当年的她可曾想到能有今天的生活？母亲说当年同期下放的知青，几乎都回城了，但如今日子比她过的好的，还真没几个，母亲感慨“人生就是一条路，认准一个方向坚持走下去，就是天堂。”就像她认准了教师这份职业、认准了与父亲生活下去而不是回京的人生道路一样。
我听了也感慨万分，虽然没有切身的体会，但也能想到当年生活困苦的母亲的艰难与不易，一个背井离乡、远离亲人、在异乡求生存的弱女子的艰辛，一个心中有丘壑、而为生活现实所逼迫的强女子心中的孤独与无奈。但如今回头看母亲的人生道路，不就是一条充满荆棘、艰辛与困苦，而百折不挠的认准一个人生目标，坚持走下去的成功典范吗？
母亲对我说：“人生就是不放弃”、“轻易的放弃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也许你现在放弃的，就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呢”、“没有性格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正如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一样”、“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恋、相爱而走到一起的两个人，就是要不断的磨合，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快而轻言放弃，这是不成熟的表现”。
我暗自惭愧，枉我读了这么多年书，论见识、涵养和品行，实在差母亲太远，其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一时的冲动往往带来永世的后悔，一时的不冷静往往导致永远的伤害。佛曰：“今生的爱是前世的缘”，自己种下的苦果只有自己吃。今生的恶果，生活的困顿，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别人。
但愿从头开始，能够不负韶华，让自己的余生能有所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