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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认识姥姥起,她就已经是一副很老很老的样子了,走路时总是拐棍在手,整个人塌在拐棍上小步小步地挪。我在她身后只能看见她半个身子。
姥姥瘦,我想起她时总会想起那根拐棍,但她要是能像拐棍那样结实聒噪就好了,也不至于身体羸弱,也不至于走路无声。
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姥姥的身体这样差,总是听妈妈说姥姥吃饭少。我一个小孩子吃饭时都能喝完一碗稀饭呢,姥姥却一直只喝半碗,而且这稀饭跟奶奶熬的稀饭截然不同,姥姥熬的的稀饭总是很稀,清亮亮的一碗,很少下豆子。我小时候总是喜欢先扒豆子再喝稀饭(因为没有勺子,所以一直用筷子扒),但到姥姥家去玩时总是扒不成豆子。
我对于老爷爷总是很自然的生出一股亲切,也不知为什么,兴许是因为我打出生时就没见过我爷爷和我姥爷吧,只是看到两个顶着手巾垂垂老矣的老太太。
奶奶跟姥姥的个性不一样。姥姥温吞吞的,走路是一步一步地挪,讲话也是一句一句细声细气地讲。我猜她是寂寞的,于是怂恿她看电视,声音响着房子就热闹了,但她不常看,嫌浪费电。
不过关于姥姥和电视,还是发生过一件新奇的事。
有一回我坐在堂屋看电视,当时正在播《花姑子》,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冷不丁地身后传来姥姥的声音,“这是那个小葵吧?”,我当即大吃一惊,“姥姥你看这个电视啦?!”“前几天看了一点,葵花一扬手就变成个人。”我高兴坏了,为着我跟姥姥分享了共同的喜好。
奶奶家没有电视,我小时候很喜欢看古装剧,所以到处去蹭电视,有时候会跑到很远的姥姥家去看,到了姥姥家后就火急火燎地开电视,踮起脚往凳子爬,通常没一会儿,姥姥就从里屋的大箱子里拿出好吃的塞到我手里。吃的什么忘记了,看的电视除了《花姑子》也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姥姥弯腰打开零食的大箱子,只记得姥姥笑着跟我说葵花一眨眼变成个人。好像姥姥家就只剩这样家具。
日头将将西斜,姥姥就催我回家,因为我老是一声不吭就跑过来,她怕奶奶找不见我着急,但我总是赖一阵,屁股挪也挪不动,我知道这是安全的,我的姥姥好脾气,我不会挨打也不会挨骂,所以往往是天擦黑了我才慢悠悠动身。她就慢慢地陪我走着,拐杖一声一声触地,天色渐走渐深,行经一户人家也许会惹出一阵犬吠、一阵饭菜的香气、一阵交谈嘻骂的声音,姥姥走的很慢很慢,一路上歇了好多回,扶着路边的柴垛或楼板微微喘气。我会心疼她,答应她下回早点回家。
姥姥说好,她拿下顶头的手巾为我扇凉风,我看到她的头发稀薄、花白、碎冗。
我试着去想起她的眼睛……嘴巴……手掌……我想不起来了,我的脑袋混沌着今日的工作、昨日的饮食和明日的考试,一大堆的无关的事密密麻麻地缠住我,我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我的姥姥长什么样了。
可是,那个人从大箱子里拿零食给我吃,同我一起坐在院里喝半碗稀饭,看见门口的大树就跟我讲我妈小时候怕豆虫。我的记忆没有一点差错,可是记忆里的姥姥已经是个透明一样的人了。
我感到慌张。我得写,我得快快地写,再不写就连现在这一星半点的事也想不起来了,这就是在主动遗忘吧?
还有最后的事。我小学二年级时跟妈妈从威海回来看姥姥,电话里有人说姥姥不行了,什么叫不行了?我心里一震,像是跟弟弟打架时被他在背上猛夯了一拳。我迫切地想见到姥姥。
姥姥干瘦如柴。我没见过这样瘦这样老这样小的她,她一抬手摸我的头,我的眼泪就一颗颗滚出来。身后有人拉我起身,我哭得难过,出来看到厨房边的空地上还有我玩过家家用的碎瓦碎砖,那是姥姥帮我搬过的砖呢!我一直哭,眼睛哭干了,心里也哭,我那么小,那么没用,姥姥病成这样却全然不知,姐姐休息日能来煮碗面给姥姥吃,我却只能掉眼泪!掉眼泪!
我如今又把她给忘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