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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陈老勇副食店依旧不温不火地开着,反正来往经过的顾客就那些熟面孔,他的表情也还是那般淡然无味,从小就一副受够了当店主的厌世脸,一切仿佛在昨天,又见磕长头。我招呼他的时候,难得的给我一笑,我说:“二组的居民最近咋样?”
“什么咋样?”
“没啥新鲜事吗?比如天气跟踪报导之类的。”
“没,今日无事,明日如同昨日。”
“我老爹来过吗?——一个清洁工,买烟,买酒,头发是卷毛,有点像小头爸爸。”
陈老勇十分不解地望着我,我描述得越多他越迷茫,后面甚至无奈地笑起来。
“……就是,”我指了指河岩上的雪山,“那上面最近没有任何人下来,像是一个疯子、一条狗、一个电话?”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拍了拍手掌,问:“你认识我吗?”
他的眼神里愈发充满疑惑,甚至开始有了不耐烦。“我猜,你是四川人吧?”
“耶,你猜对了!”我拿起桌上的两盒烟,后撤步退出小店。一会儿功夫,站在涵洞其路桥上候车,背着包,等了许久也没来。大概九岁的时候我陪妈到二塘榨菜籽油,给我买了一块钱的辣条,我就坐在陈老勇的店里慢慢享用,那时候慧茹姐上初中,就站在栏杆旁候车,我嗦完两袋辣条她都还没能上车,她伸出个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是种大人看“好吃狗儿”的眼神。如今,这群人都没了,剩下的跟我一样,仿佛不知何世。可是世界根本没变啊。
我又抽出一支烟来叼着,又发现没买打火机,跟工人们混久了,也知道了许多烟牌子,云烟,华子,芙蓉王,红方印,南京,软黄鹤。都是他们爱抽的,我想起我爹抽的最多的是红梅和硬朝天门,我也常给他买,我认为他是接受的,并且不择好坏,并且不然我就不会买下一次。可是他到头来却未因酒得胃病,未因烟患肺癌,却痴呆了。想到这里,“呼”地一下将整根烟吐出去,掉在涵洞口边,刚好有个匍匐而过的人经过。他看了看烟,看了看我,继续专注做自己的事。
是个磕长头的人。能把长头磕到这地方可不多见。
疯老爹给我说过,像拱蛆,他从不知道朝圣对于那部分人的意义。磕长头的人穿着皮革护膝和围裙,手上套着木屐,站直之后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先前挪一小步,然后用并拢的双手依次碰下额、唇、胸前,好似在触摸心中的神山,之后双膝下跪,全身伏地,额头触地,双手向前方拉直,合十再次举过头顶,在手伸直的最前处用指尖作一标记,起身步至标记处,就这么循环往复,用身体丈量着土地。
没人知道他往哪里来,将往哪里去,我凝视着此人的背影模糊在地平线,与天边相连。没有车来渡我的话,我也该靠自己的“11号了”,“坐车?两只脚的车!”我老是听见妈在耳边这么说。河道仍未解冻,伴着公路如同一条洁白的纽带,比两侧的地理都显得更加璀璨和夺目。也可以盛得住人,我想高歌一曲,在这无人的舞台,我想独自起舞,像我老爹那样,扭的既不是秧歌,也不是鬼步,而是清水镇廖凡在漠河舞厅着了魔。
今日不走公路,改走水路,但水路绕,一转多出去二十里,当年父辈进城搞贸易的时候一路横穿陈家园、枷担弯、半边岩、桐子坝,处处翻山越岭,但最省脚力。到了杉木垭,便知离城不远了。水路曲折,我以念作剑,以履作船,载歌载舞,且笑且狂,一路上乘奔御风,破冰斩浪。行至犀牛洞,两侧地势收拢,峭壁斜出如刀劈斧斫,莫道山前无路,船到桥头自直,冰封白沙,渐渐上岸。复行十里,我也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