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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有成家的那些年,过着一个人随心所欲的孤独日子。
那时候,我到面馆点一碗汤面,加一个鸡蛋,来一片馍,在一张四下无人的桌子旁大口大口地吃完,便能让身体蓄满能量。
我会像一只影子在村子里到处游荡,探索着无人问津的沟边河岸。人们见怪不怪,他们通常会以为我在找点什么,一把插不进锁孔的钥匙,一条扎不紧袋口的麻绳,一张擦不净桌板的抹布,无关紧要。
他们看向我的时候,我同样看向了他们。谁跟谁四目相对,有一点心领神会,话已经提到嗓子眼儿,又咽了下去。我在这片土地上来去自由,忽隐忽现,自得其乐。
我一年一年看着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这个多少年没有变化的村子里逐个死去,无动于衷,就像路边的一块石头,横竖杵在那里,风吹不走,车碾不碎,不管来往的行人走出多大的动静,我只对着头顶的那一片天空仰望。
那些人老态龙钟,在剩下的时光无所事事,终日靠着院墙晒太阳,偶尔给路过的人讲一些陈年旧事,讲着讲着就睡着了。他们曾经劳苦的一生没有多少梦想,不用在人生的暮年纠结于几个未了的心愿。
他们醒着的时候经常朝着村外眺望,有时候还会慢吞吞地起个身,朝着路中间走几步,好像是看到什么人回来了,看罢又坐回去。有时我好奇地寻着他们眺望的方向瞅两眼,除了路尽头的几棵老树在微风里凋落着叶子,别无他物。
他们死的时候没什么动静,但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家门口人来人往,烧饭的,烧纸的,有一阵没一阵哭嚎的,东一堆西一堆闲聊的。村子里没有多少事情比操办一个人的死亡更隆重。在一些未死之人看来,死亡意味着债务的灭失,意味着恩怨的了结,意味着痛苦的消散,继续活着似乎比死好不了多少。
死者一动不动躺在屋子中间,一生没这么安静过,根本不知道棺材外面发生的一切,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远近村庄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看死者最后一眼。那些与死者有关的记忆,都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我没有经历过死亡,不清楚死的感受,更不会有人死而复生来告诉我死的滋味。假如死亡是痛苦的,那么在人死的那一刻,记忆是否永远定格在了痛苦的瞬间,直至烈火焚烧,化为灰烬。
一个活生生的人总是止不住对死亡的冥想。死是一件大事,也是人生的最后一件事。
很多人认为死后会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阳光,只有无尽的寒冷和黑暗,所以就在灵堂前点上蜡烛,昼夜不熄,给亡灵最后一点温暖和光明。
死者的一生被写在棺前薄纸之上,简短几句,潦草数笔,与冰冷的躯体一起等待焚化。
多年以后,我经常梦见自己无缘无故地死去,又在另一个莫名的地方醒了过来。我看见自己一动不动地躺着,那些因为我的死而可能中断的事情却仍在继续。
活着的时候,我需要按月还结房贷,按时劳作栖息;我需要关注孩子成长,维护亲朋关系;我需要……我极力掌控一切,除了命运,因为我意识到自己会在某天突然死去,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忆过往的一切。
一个人穷尽一生苦苦追寻,无论有多么潦倒或者风光,都将止于死亡,自死之后,再无其他。
有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总觉得起搏无力,随时都会停止跳动。而那一刻,我可能正在上班路中行驶的车里,来不及踩住刹车。我可能坐在食堂的餐桌边,刚刚拿起筷子享用着午餐,来不及咽下口中的饭菜。我可能躺在浴缸中,洗刷着一天的污垢和疲惫,来不及起身,就淹没在泡沫里。
死亡如影随形,根本用不着我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等。我可能再也经受不住这世间的颠簸,当它突然地降临,我只需要轻轻一撒手,向着黑暗一往无前,那些一辈子也干不完的琐事就能与我永别了。我甚至都不用去恐惧,欣然接受死亡,这个永恒的现实。
我幻想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我可能死于病痛、死于意外,死于灾难;可能死于几十年后,或就死于此时此刻。生命的悲凉在于不知死期地活着。倘若人能看到自己的死期,生活能否从长计议。
我希望是在一个宁静的夜晚,那时我的孩子已长大成人,我毕生的债务已全数偿清,我一世的琐碎已收拾干净。我安详地闭上眼睛,没有一丝痛苦和抗拒。
灵魂离开身体,向着满天星辰飘去。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时间的帧页上闪现。我看到一个婴儿呱呱坠地,依偎在母亲怀抱嗷嗷待哺;我看到一个男孩站立不稳,摇摇晃晃走向父亲;我看到上学的路上,大雪纷飞,身后的脚印一深一浅;我看到挖机推倒老宅,在飞扬的尘土中留下一面孤立的墙;我看到妻子托着我的臂膀热泪盈眶,司仪宣布了婚礼的开始;我看到女儿欢快地跑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我看到自己向领导递交了辞职信,忐忑中故作坚定……我终于泣不成声。
死亡对于这无垠的宇宙无足轻重,可对一个微弱的人来说,是一件大事,一场沉重而又无可避免的结局。我们畏惧,伤怀,却无以排遣。我无法漠视生命终结,即使在梦中看见了死去的自己,也要努力地从现实中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