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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风很大,几个老人依旧窝在墙根晒夕阳。风好像没有吹向他们,一野的寒风尽吹着我一个人。我实在蹲坐不住了,就搬起板凳进了屋,把门紧紧地关上。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关门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从呼啸的风声中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人们都在做些什么。屋后泰余家的草堆,还够不够烧热这个冬天里的每顿饭,当他向灶膛里塞入结满冰霜的草杆后,点掉了多少根泛潮的火柴。向阳桥下的棺材铺里,是不是仍然不分昼夜地敲打着棺盖的木销,一口用来装骨灰的木棺,还要深埋入土,使那么大力气钉那么结实,难道还怕被里面的空气吹散架了不成。
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这几天基本没有要紧的事情赶着去做,即便有,我也不想去做,没有什么比此刻钻进被窝暖暖身子更紧迫更重要了。我没有把灯打开,房间的门是朝东的,只有北墙开了扇窗户,天好像一下子就黑了。
我拉紧被子直直地躺下,想象自己是背贴床铺站立着,这时候就会感觉书桌和衣柜倒下了,而屋顶却在我面前猛地站了起来。我跟屋顶对视了很久,像两个看似熟悉的陌生人,在一个僻远的巷陌忽然迎面遇见,愣愣地相视着。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又迟迟说不上来。人通常都以站立的姿势看待事物,因为我们躺着的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那些在我们站立的时候横躺的事物,在我们躺下之后它们就站立起来。当人们闭上眼,它们便开始在这个世界偷偷摸摸做着不为人知的事。
一张桌子紧贴墙壁的面上,附满了灰,它一定悄悄下过田地,回来时在墙上踩出了脚印;一条板凳的两腿之间,静静结起了蛛网,那可能是它学着祖母,在我睡着后,半夜织出的衫。
很多时候,当村人们在田地里辛勤劳作,我却无所事事,仿佛这个村庄几千亩地的活儿跟我毫无关系。我只能一个人躲进屋子,把自己藏起来,从门缝和窗户往外看。
我看着一辆板车上堆满桑树的枝干,前面的老汉弓着背握住车把手,车后面的两个妇人一左一右齐心地推。我认识他们,只是叫不上名字。我看见家里的狗像子弹一样飞奔出去,追向了邻居的猫儿,猫轻轻松松跃上了院墙,局高临下,一动不动,狗无奈地来回打转儿。我不知道,猫和狗是从什么时候结下了梁子,它们追逐了这么多年,始终未能冰释前嫌。
十年前,那些终日攀爬在我们家墙壁和屋顶,勤恳赶路搜寻食物的蚂蚁,如今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搬去了哪里。难不成跟我学着躲进了洞窝,直直地躺下,呆呆地望着洞顶。在这个村庄,如果要找一种比村人勤劳的动物,非蚂蚁莫属,可现在怎么学着我,变懒散了。或许它们已经辛劳了一个夏天,屯积了足够的米粒儿、糖渣,躺着吃一个冬天都没有问题。我没有屯粮,不会燃灶,也不会做饭,依靠家人过活了几十年,跟一只蚂蚁比,我会有种难于言说的惭愧。
几声尖锐的鸡鸣跟在风的后面,从窗户与门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经久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泰余家的老母鸡每天都在这个时间下个蛋,然后跳出鸡窝,冲着我们家后院得意地叫两声。它大概还不知道,之前我们家那只终年不生蛋的鸡,早被父亲宰了,成了盘里的下酒菜。那只鸡到死也没有叫出声来。鸡跟人一样,有点成绩就趾高气昂,说起话都要拉高了嗓门儿喊,要是这辈子没有活出个名堂来,它们就躲在窝里,到死也不会吭声。
动物们明显在学着人过活,哪一天它们学得比人聪明了,就会栓住人的脖子,骑到人的背上,牵住人的鼻子,把人当牲口使唤。那些在墙根晒夕阳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他们等不到这一天了。他们想完整地度过一个冬天都需要付出很大的力气,寒冷无时无刻不在消耗他们生命最后的热量。
年轻的时候,他们等着爱人,等着孩子,等着收获,等着春去秋来,他们等到了一生所有的慰藉,然后又一件件地失去,到了这个只剩下自己的年纪,他们不会满怀期待再去等着什么。如果非要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年纪等点什么,那只有死亡了。
一直以来,每当我像这样躲进窝里,便不会再有人敲我屋门,找我闲谝,喊我去田地推把拖车,或者告诉我有条野狗钻进了后院。他们都以为我离开了村子,去别处干一些重大的事情,而不知道我无所事事地躲在窝里,悄悄地窥望他们。
我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把周遭的事物都模糊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