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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未闻鸡鸣，起身小解，开门的＂咯吱＂声亦未惊起犬吠。我迷蒙的双眼仿佛看到了那片儿时尿黄的菜地，甚至还能嗅到它散发的气味。
五更天，村庄刚刚苏醒，人们通常都会起个身，或者翻个身，畜生们跟着叫两声，然后窝回圈儿，赖会儿床，一直等到太阳晒进潮湿的墙根。
回房时，妻子依旧熟睡着，我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我已忘记这是第几个清晨，妻子躺在身边，睡容恬淡，我几乎能看到她甜美的梦。
太久没有回过村庄，没有见过村里的人们，城市的繁华汹涌澎湃，一阵一阵把我淹没。我看不清远方的草垛旁，泰余家的那条老狗，漫不经心地啃着一根干裂的骨头。它把这根骨头埋在土里，隔天就翻出来把玩。我经常偷偷将骨头挖出来，藏于别处，而老狗总能将它找回，又埋于原地。我跟狗做的这场游戏一直持续到草垛燃尽，泰余一家子迁进了城里。
一根骨头被留在了原地。
临行前，我曾想带走一把锨，我甚至想带走一口井，一片院墙，一扇破窗，在远处重建一所故居。后来我一样儿也没能带上，只带走了几十年的往事和一汪辛酸的泪水。
一个人落得无家可归。
祖父的坟被丢在了庄稼地，一地的庄稼被荒弃在村里。一村的人经历几个昼夜的忙碌，只为搬离村庄。他们跟我一样，几番斟酌，还是把很多东西都留在了那里。别处的屋子容不下一把默默无闻的铁锨，在角落里慢慢地锈蚀。
那些天，人们可怜巴巴地看着挖机推倒自家的房屋，每一块砖头落地都沉重无比。
一阵急促的闹铃把我拉回了清晨的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到我的床被，这是新的一天忙碌的开始。在城市里容不得闲散、慵懒、迟疑。一个人的时间会被安排得片刻不留，人们主宰不了那些本属于自己的生存时间。在身不由己的生活里，我会时而不时地想起村庄。一个人只有一地的活儿，任你选择一天的任何时间去把它干完，然后找一片干净的田埂或者草堆，坐上无拘无束的几个时辰。除了自然法则，你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安排，一个人仿佛有好几辈子的时光，不用为了几个时辰的碌碌无为而耿耿于怀。
城市的屋顶，阳台上，花盆里，那些镶嵌在繁华之中的土地，零星种着大蒜、香菜和辣椒，寄托了人们对村庄往事不死的怀念。
远处我所能想象到的村庄，是否早已不复存在？多少个漆黑的夜梦里，我独身驶入那片菜地，在通往家门口的小路上走了很深的一段距离，却始终没有看见风中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