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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天珑街走后,身后升起五彩缤纷的焰火,千禧年的钟声响起,欢呼声震天,我回头看了一眼,这焰火还真没刚才那位林飞的眼睛好看。
我用林飞给的100块钱给阿婆买了一件棉袄,我敢打赌,这是整条天珑街最厚实的一件。阿婆常年靠卖茶叶蛋为我挣学费,她的手已经冻得皲裂,看着比那树皮还坚硬,有些骇人,实际上一碰水就钻心的疼。
我把棉袄拿给阿婆,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背上,“钱哪里来的?”
“别人给我的,我今天见义勇为来着,人家奖励给我的。”
“嗨!”阿婆在屋里团团转,“快,退回去,为什么不拿去交学费啊,交学费多好啊。”
“我不准备再上学了。”我一句话像丢了个炮弹出去,阿婆赫然愣住,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一巴掌招呼在我的脸上,颤颤巍巍地指着我开口,“你他妈的说什么?”
阿婆的牙齿掉光了,这个瘪嘴老太太骂起人来,有点好笑。我们娘俩围着桌子你追我赶,最后我跑出屋,爬上天台,冲着阿婆喊,“我想赚钱,寒假开学我不去读书了!”
我从天台望下去,早上我才给她编的辫子有些散开,她顾不得整理,把手伸进身上的旧棉袄里,她总是穿很多层,在最里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那手绢也一定是包了好几层,她一层层展开,说李默,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绝不会让你读不成书。我不忍心看下去,蹲在她晒在天台上的白菜旁,无声掉眼泪。她又在底下喊,“大孙子,大孙子哎,你看,这都是我给你攒的学费,咱上大学的钱够,真的。”我能想象这个老太婆把手举得高高的,脚尖也踮起来一点,眼神殷切,扯着嗓子喊。
我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平时可宝贝自己的头发了,即使全白了也每天梳得亮亮堂堂,她说做人一定要体面,如今她一点也不顾体面,朝天台上的我奋力举着手里一把零钱。
我被她说服了,换句话说是被她的渴盼说服了,我勉强答应下来,并且保证不再说这样的话,但心里总要盘算着怎么挣钱。
我和阿婆住在天龙村(不是天珑街那个天珑)的最里边,旁边就是一座巨大的山,没有名字但十分巍峨,我叫它火焰山。因为在盛夏的日出之时,太阳从中升起,连同大朵大朵的祥云,似一把火焰插在头顶。如果你站在我家的天台看去,叠叠高山被艳阳照耀,从橘红再到暗红,越往上越模糊,直到与云,与天交界,它还未结束向上的延伸,这把火烧到天上,不知会不会燎了哪位神仙的仙袍。
夏天我从来不敢爬火焰山,怕站得太近会被烤化,靠太阳的火力,估计我会像红烛化的那么快。但我笃定盛夏的火焰山山顶上,一定有至美的风景,我怕死,我没见过至美的风景。
我站在天台上刷牙,看黄毛从大门走进来。黄毛是我的发小,头发天生的自然黄,长长的完整盖过两只眼睛。在我12岁的时候,已经读过一点书,有天突发奇想问他,人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的眼睛盖住了,没有窗户了,我阿婆说屋子没有窗户要憋得慌,你憋吗?黄毛很认真地思考后告诉我说,不憋,我的世界也不需要窗户。黄毛在村里上的初中,班里只有13个人,但我认为他这句话很深奥,已经到了哲学层面,我觉得自己也不必到县城去上学了,回家告诉阿婆挨了一顿巴掌才作罢。
我嘴里的牙膏沫还没漱干净,张嘴喊黄毛,哎我在这,你找我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