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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洼村地处豫南大别山丘陵地带,人多田地窄,遇上干旱或洪涝,一年的收成还不够一家人糊口。槐香刚刚进入小学四年级,我父母就为了生计远离家乡,去天津烙饼。槐香寄住在爷爷奶奶家。进入初中后,槐香平时住校,周末回来。
爷爷奶奶的家,并不是槐香自己的家。那时,爷爷奶奶家已经有了我堂弟聪聪。我叔叔婶婶常年在外地搞装修,聪聪半岁多就开始由爷爷奶奶照顾。同是孙儿孙女,相较之下,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对只为程家生了两个女儿的我母亲的冷淡,也蔓延到槐香身上。即便后来我堂妹青青出生,叔叔婶婶将聪聪接回城里上学,将青青送回老家由爷爷奶奶带,这一点也未能改变。
槐香敏锐地察觉到来自爷爷奶奶的冷淡,她用沉默对抗着,同爷爷奶奶既不像别的孩子那样隔代亲昵,也没有任何要求。在爷爷奶奶面前,她总是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放学回来,让提水便提水,让洗衣便洗衣,让割麦就割麦,让插秧就插秧。她是格外吝惜动用嘴巴的。对于爷爷奶奶的训斥,从不顶嘴或反抗。问她什么,能用点头摇头作答的,决不动用嘴巴。私下里,爷爷奶奶曾多次表示过对她的担忧,“这孩子长大能做么事?”他们在无意之中,将这种担忧变为一支细细的藤条,时不时地抽槐香几下。以为这样抽打就能让槐香像他们希望的那样嘴甜话多,不料却适得其反,他们越抽打,槐香越沉默。爷爷奶奶因而逢人就说:这个孙女,勤快也勤快,就是话少,嘴不甜。
犹如一棵被主人忽视而格外羸弱的菜苗,槐香的身体发育得十分缓慢,十四岁的年龄,村子里别的姑娘早熟透了,槐香的两只乳还是含苞的骨朵。
天黑定了,爷爷带着惯有的清嗓声“喀喀”回来了。开饭了,菜被端到了堂屋的方桌上。爷爷照例坐在了方桌最上方带靠的椅子上——家里没有客人时,那一直是爷爷的专座,彰显着他作为男主人的至高权威。菜盆永远紧挨着他的饭碗。盆里仅有一些熟笋,但已比学校里的大锅菜好吃。槐香盛了一碗粥,就着笋很快就扒光了一碗,肚子仍是空的。她又盛了半碗粥,瞄一眼菜盆,剩下的笋稀稀拉拉的,还盖不着盆底。坐在菜盆旁边的爷爷,让槐香感到了压抑。这一次,她没有夹菜,在一旁默默把一碗白粥吃完。肚子里好像总少了点什么,她想吃实一些的东西,比如干米饭,或油腻、有些油水的菜。但她说不出口,她不是五岁的青青。奶奶也不懂得。
年岁渐长后,奶奶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小,像大多数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女人一样,她一辈子只知道节省,不断地节省。上街买东西时节省口袋里的钱,生怕多花了一个子儿;煮饭时想着节省粮食,生怕缺粮断食的日子卷土重来。纵然因为没有口粮而吃不饱肚子的日子早已成为不可重复的历史,她仍做不到与时俱进。在她老人家眼里,食物存放起来的价值,远远大于将它吃掉,就好比钱攒起来的价值远远大于花掉它。别说每隔几天就有挑着担子来收的自家的鸡下的蛋,过年剩下的咸鱼,腌在坛子里,开春温度上升,臭了腐烂了;那最后一块腊猪肉,挂在廊沿的墙上,被太阳晒得泛了黄,肥油像水滴一样滴在地上,洇湿的地面招来成群的蚂蚁,也舍不得在普通日子煮了吃的。她只记得自己的少女时代,对于粮食的馋,那么如今,有粮食吃、饿不着,自然就是顶好的了。“不过年不过节的,吃鱼吃肉,不是糟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