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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致富早年当过兵,退伍时正赶上村里包产到户,按成年人口数量分配田地,为了能多分到一份,他草草地与张秀玲结了婚。张秀玲是清秀乡人,由平安村的陈克全做媒与陈致富认识。为了赶上分田地的截止时间,陈致富和张秀玲从第一次见面到完婚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结婚前仅见过一次面,婚后一共生了九个孩子,都是女儿。按照平安村的习俗,倘若生的是儿子,就会请算命先生专门起一个能够保佑其一生平安富贵的大名,倘若生的是女儿,就随意得多。陈致富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后一直没有正式取名,直接称之为“大妹”,生了第二个女儿后,为了和大女儿区分开来,称之为“二妹”,之后生的女儿分别叫三妹、四妹、五妹、六妹、七妹,第八、第九个女儿出生后不久便送了人,因而连名字也没有。
陈大妹、陈二妹已嫁为人妇,陈三妹也早已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并且已经定下了婆家,但算命先生说她的命数不好,出嫁的日子比较难挑,最近的出嫁吉日也在两年后的腊月二十八,陈致富只好让陈三妹先住了过去,待两年之后的黄道吉日再补办过门仪式,这种先过门后结婚的形式在平安村里倒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张秀玲怀着陈六妹的时候害了病,浑身疼痛,身上长出了许多黑毛,久治不愈,偏偏这时候陈致富在山上砍树时又一不小心从半山腰滚到了山脚,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也足足三个月时间卧床不起,张秀玲认为一定是家里撞了邪才导致两人祸事不断,于是请了风水先生来作法降魔。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可在陈六妹出生后,家里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先是水稻遭遇了虫灾,收成锐减,然后是家里的母猪无缘无故病死,紧接着山上最大的几棵桂树也遭人偷了去。虽然平安村里偷鸡摸狗之事时有发生,但陈致富认为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肯定不正常,于是又找了一位风水先生来一探究竟,果不其然,这位风水先生告诉陈致富,是因为第六个孩子的生辰与张秀玲的生辰相克,两人只要在一个地方生活就会招来不幸,劝说一定要让这个孩子早早出嫁,嫁得越远越好,陈致富自然是铭记在心,盼着陈六妹快些长大,好将她送走。后来,第七个、第八个孩子生出来仍是女儿,张秀玲更加坚信只要陈六妹还在身边,就不可能生出儿子来,夫妻两人商议之后,等不到陈六妹长大成人就将她送给了来巡演的马戏团。如今只剩下陈四妹、陈五妹和陈七妹还生活在家里,她们逆来顺受,从不敢顶撞父母,生怕哪天也被送了人。
叶一鸣走后,陈七妹的生活一如往常,但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开始了日以继夜的期盼。接下来的日子里,陈七妹稍有空闲就跑到路边去遥望,期盼着陈光金的出现,带来她生活的希望。但在满怀希望的同时,一股挥之不去的担忧也笼罩在陈七妹的心头,她知道如果这一次父亲不同意自己上学,那迎接她的将是和姐姐们一样的毫无波澜的人生,平凡地长大,平凡地出嫁,平凡地衰老,平凡地消亡,平凡到一眼就能看到头。
又一天即将过去,无精打采的夕阳渐渐落下,林中的虫鸣也变得嘶哑,它们心不在焉地打发着时间,希望这一天快些结束。陈七妹和两位姐姐还在山谷里耕田,因为家里没有耕牛,必须靠人工用锄头将坚硬的水田翻过来,再用脚将翻过来的水田连同稻草踩软,重复踩上两三次之后才能种上新一季的禾苗。眼见天色已晚,陈四妹让陈七妹先回去捞猪草,自己则和陈五妹继续在田里多干一会儿再回去。
陈七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站在锅前就着萝卜干咕噜咕噜地喝掉两碗粥,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然后便挑起两个簸箕到屋底下的水塘去捞猪食。水塘不大,但是水很深,因为家里猪圈的粪便直接排放到水塘,所以水塘里的水常年都是浓浓的黑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水虽然又脏又臭,但水面上倒是春意盎然的,一半生长着水浮莲,一半生长着水葫芦,此时正值水葫芦的花期,紫色的花朵争相斗艳,大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态。陈七妹决定捞一些开着花的水葫芦,好回到家后挑一株好看的养在玻璃瓶里,她挽起裤腿和袖子,一只脚站在池塘边上,另一只脚慢慢地伸进水里,刺骨的寒冷让她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身体适应了水温之后她一脚扎进了淤泥里,紧接着另一只脚也扎了下去,弯下腰用双手捞起水葫芦往簸箕里装。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喧闹声由远及近,随着傍晚的风传到了陈七妹的耳朵里,她知道又是放学的时间到了。抬头望去,一群学生正你追我赶地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肩膀上或红或蓝的书包随着他们奔跑的身子起起伏伏,咕隆咕隆地响个不停,仿佛在为他们的欢声笑语加油打气。陈七妹站在水里远远地看着他们,等他们都走远后,才低头继续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