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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红点坠下来的时候，苧蓱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吓了一跳似的。那滴颜色，她缓缓滑下，好像与每一阵掠过的风相击，洋溢起一阵笑，于她周围聚拢，使那小小一方如色彩一般明亮澄清，映成遮掩不住的开心。苧蓱触及到了那一种孕生于天空的灵动，云是她的海，她是海的花，她是灵。
红点更近了，也越来越大，她轻飘飘的，却能压碎白雾织成的网，把一束光芒传得很远，像太阳，苧蓱有些想去接住她。他透过叶片的任何一个角落，看见外面，然后闭上眼，如同站在不远的桥下，许愿。眼中还是留着一片红，美好而纯粹，盘绕不去，像一个期盼，要在睁眼的瞬间透彻天穹。传来一阵声音，轻轻的，像一朵蒲公英，晃起一片草叶的沙沙声，听到了，有谁落地。
茕蒨触到了地面，轻盈一跳，半浮在草叶上，擦着它们打了几个滚儿，粘染了一身清冽。“我在……”她想在空中拉住几个好听的词，却挑不见了。太凝厚的词落了地，太轻飘的词上了天，直至脚踏实地，倾身向前，有一个才勉强寻见——游历吧。游历终了，便可以扎根了。茕蒨突然觉得，这个词很不错。她向桥边走去，那里的空间逐渐通透，好像在没入一块水晶深处，弧度脚下，正是此间世界真正结晶的开始。天显得好高好高，雾显得很远很远，在这里，茕蒨想低头。于是，她看见了一株植，靠桥最近的那一株。它有深深的叶，描上浅淡的茎，它的叶，是浑圆的圆，能把雾中的气凝成水，再托举朝天。不对了，是他。他的每一片叶，都如同一只露珠般的眼，微微笑着，那么灵动，那么亲切。他也是灵。茕蒨觉得，自己的目光凝住了，像被露珠包裹的一汪水，其中，只容得下一道反光的弧，与一片滴绿的田田。她缓缓走过去，如同踩着徐徐兴落的水波，眼中的神情那么专注，生怕他消失一般。他是她愿景的一部分。
苧蓱有些不安，近乎慌乱。“她在看我。”草叶的摩擦沿着根系传来，幻化成轻柔的脚步，如一曲玉桥亦弹不出的清音，除了纯净，还带着生命的温度，又像风。起伏的心绪被轻轻抚弄，苧蓱不自禁地随着它幻想，一股未见的温暖风度翩翩地逸散。他情愿就这么被包裹着，把自己融在大地里，把沉醉，当做对另一种真实的面对。那脚步，是不是土地曾说过，开旷大海洗出的风声？脚步声停了，就在刚才，已经很近很近。红色，浓郁起来，涌动起来，好像在向他垂落。“算了，看看吧。”心中响起的，不知是欢呼还是叹息，苧蓱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叶子忽的亮了，仿佛跃动着许多细碎的光点，在茕蒨蹲下的一瞬，却并不突兀，有如错觉。那真的像眼睛，现在，它们醒来，绿色的明灭处，带着透亮的水汽，莹润如浸泽千年的细瓷，揽了一阵沉淀过的香烟。茕蒨喜悦地与它们对视，好像只是一眼，他们，就是朋友了。哪怕，他们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茕蒨觉得，自己与大地之间，第一次编出了割不断的连结，就好像，有谁替她埋下了一截根须，直直接入命脉的起源。她向他伸出手，侧头躲开水边划过的气流，“你好呀，我叫茕蒨……”她低头怯怯一笑，言语间带起一片让自己无奈的冲动，“你的叶子真好看，能送我一片吗？”我也想要自己的叶子的。手指轻轻触到叶片的边缘，那片叶子脱落下来，下延的青茎化作了星星点点，好像有风似的，轻轻荡到她的掌心，蹭痒了指尖。
睁眼的瞬间，耳边，好像曾经水乡，风拾起老爷爷的一句话，“好漂亮的女娃娃。”苧蓱不知道，风中的声音什么时候传进了念忆，他只依旧明白，自己是碧翠的，其余，都被那样的红色淹没了。那着实是他想象中的样子，灿烂的，绚丽的，纯粹的，跃动如漫天云霞，内里却又宁静，如丹青卷画。他看见她头上那一簪堆叠的绛色，像一把炽烈的火，点燃了美好与未来的向往，径直，烧穿了他的心。苧蓱觉得自己的目光定定的，一怔时，一个传说在火里纵出了花朵：灵儿头上的簪，倒映着魂魄的颜色。这一定是热烈包裹的传说，他笃定，那种颜色，让他想要朝拜，与那甘霖，正相合。“好啊，那你能不能送我一点红色？”苧蓱是想这样回答的。要是做她的叶子，多好呢，他们是朋友了，就应该形影相随。嗯，她叫茕蒨，好听。第一次送礼，他心头涌出种豪气的慷慨来，推出了一片叶子，不假思索，几乎振奋地，把它当做荣光来看。然后，他顿住了。茕蒨眼中喜悦的光，太像一个真真幻幻的世界。苧蓱想起来，他只能看看。叶片上的光点凝寂下来，好像放开了谁的脚步，有些留恋地牵引出了道路。“就快好了，对么？”苧蓱安抚自己的心。他注视着茕蒨的影子，澄澈的浅浅灰色，不透明。就像那个天意谱写的定数，不知讲成故事，到底欢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