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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连续沉寂了两天,平生第一次,我心里多了一层特别的牵挂。我希望张兰能睡好觉,我希望她安好。偌大的武汉城,已然是一个疆场,将所有人的命运卷入扑朔迷离的烽烟中。
第三天,张兰突然来了一个微信,问我能不能帮一个忙。我说当然可以。于是,她请我到她朋友家里去照顾那只猫。“猫不能饿的,它们的肾脏特别弱。”
“可是我怎么进去呢?”
她告诉我,钥匙在门外靠东面的墙下第二盆花的花盆底下。“麻烦你也帮忙照顾一下那些花。”她又交代说。
就这样,我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房子里。我一关上门,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小灰——便有气无力地走了过来,发了几声微弱的叫声。
我赶紧先给小灰喝水。接着,按照张兰的提示,我很快找到了猫食。
小灰吃饱了,身体卷成圈,依偎在我的身旁。我摸着她,她竟打起了呼噜来。我心里感慨,一连换了三个主人,她依然能这样安然入睡,浑然不知人间出了什么样的事。
我索性就在小灰这里住了下来。由于市里有了新的管制,我车也不能开了。每天我除了照顾小灰,便是看新闻,等着张兰的微信。让我越来越不安的是,无论我发过去什么信息,她都没有信息回来。
“你好吗?”“你没事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不要客气,我一定帮!”我的微信一个接一个,另一头却是静悄悄。
转眼已经是二月初了,张兰依然音讯全无。我心里开始有了一种不祥之感。这种感觉让我再也坐不住。
市里在征召志愿服务者,我决定一试。这一天,我把小灰带到自己的住处,喂饱了她。我把自己装备好,出发了。
服务站负责人看我是个外国人,有些犹豫。我告诉他:我在武汉六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城市。他端详着我,说了句:“世上好人多!”
就这样,我加入了服务站志工的队伍。我的工作很多,也很杂:帮忙开车,运输物资,转送病人,清洁、安抚、维持秩序等等。
每天接触到的情景常常不堪回首,让我想象张兰的所见更会是怎样的情形……回到家里我会感到十分的累,身心交瘁的那种累。再累,也得先做好自身的消毒。尽管听说猫不大可能中这新冠的毒,我还是每次都先洗澡后才去碰小灰。每天早出晚归,小灰见了我会朝我“喵喵”抱怨几声。我不问自己为什么去做这些“铤而走险”的事。用武汉人现在的话说,“这难道不是我们应该要做的吗?”整个武汉和外面隔离了,武汉里面却成了一个大家庭,不分彼此,不分中国人、美国人,甚至,也不分是人,是猫……
又是一周过去了,我给张兰的微信还是冷冷地留在那里,没有回音。我心底生出了一种无名的悲伤。我开始在网上搜寻。“张兰”是常见的中文名字,我搜寻“武汉张兰”。跑出来的结果,有的是名人的亲戚,有的是女学者,还有女企业家……她们都不是我想知道的张兰。我心里的张兰,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形成消息……
一日起床后,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气虚、无力、想咳嗽。直觉告诉我这是病态。一试体温,我有低烧!
第一时间,我给张兰发了信息,告诉她我可能要病倒。我的目的,就是希望能用这个带“刺激”性的信息,得到她“百忙”中的回复。我紧着拼命喝水。服务站是不能去的了。我将自己隔离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闷头睡觉。
我并不紧张,我了解不少年青人染上了这病毒后可以自愈。让我无比失望的是,张兰,仍然没有信息给我……
就在白天,我做梦了,竟然梦见了张兰!她朝我笑着,身后阳光灿烂。接着,不可思议的情形出现了:张兰贴着我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凯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好熟悉的一句话!我惊醒了过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重复着张兰的话,也是父亲的话,现在,成了我自己的话。
我起身下床,走到窗前。经过了这么多的眼泪、哭声、咳嗽和血……路漫漫其修远,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张兰?外面没有雨,透过橡树的枝杈,我窥见到一片蓝蓝的天。“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是对什么而言呢?对史密斯家族,对武汉,还是……?张兰信主,她说这话,针对的范围应该很大吧。
如果把天堂和地域结合起来看,一切,依稀都是最好的安排。可我并不甘愿就这样,我期盼在这个不完美的地域再次见到张兰。我能够毫无迟疑地从芸芸众生中辨认出她来——那黄色的风衣,淡紫的丝巾和那一对勇敢地闪烁着的眸子。我不奢求完美,我只要她活着!活着……
小灰进来了,径直朝我走过来。这一阵子,小灰似乎不一样了,她不再那么爱抱怨了,也不急着吃东西,而是更喜欢安静地趴在我身边。
“小灰,别,别过来!”我嚷道。
小灰不理会,迈着坚定的步伐,继续向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