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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起了雷,下了雨,哗哗啦啦地闹了大半宿,皮日休久久不得入眠,第二日起来时天色已经大明,黄巢的榻上也空了,案子上留了一行字:“喜雨膏春,往拜开云”。皮日休便叹了一声,看来玉蟾并没有理会自己昨晚的那一番话,赵璋此人未必不可相交,但是绝对不可相亲,行不由径者,必致祸殃,赵归真便是明证!或者并不是没有理会,而是不认可!闷坐了一会,外面又起了雨声,便起身出了门,也无他法,只得晚上再行劝诫了。
李十八娘这客栈其实是就着家宅改建的,原来前庭后院单层两进的房子生改护了三进两层,便没有一处不逼窄。皮日休、黄巢现在的住处在最后面,挨着杂房,近着马厩,这种下下之房店中自然是不款待的。大堂里比晴时要热闹,连阶上也站了不少人。街面上泥水多,不是骑马、穿乌皮靴的,也不便出去。皮日休没有寻着空席,站了好一会,杂役才嚷着“皮进士”过来了。
皮日休将了两张饼便要往后面去,却有人唤了过来:“足下可是鹿门子?”皮日休将这半老老子打量了一番,旧色窄袖布袍,赤着脚,手中将着油伞,面黑瘦而有刚健之气,虽似贩夫走卒,眉眼却清亮,猜是他店来访的,流矢抬手道:“在下便是皮日休!”老子流矢将伞夹在腋下,抬手道:“河南聂夷中,久闻足下大名,故来相访!”皮日休欢得将手一鼓道:“啊呀,失敬失敬!年来闻长安来了一位大才子,乃孟东野后身,能写‘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又能写‘男儿徇大义,立节不沽名。腰间悬陆离,大歌胡无行’!屡欲相访而不得,不意今日却到了眼前,失敬失敬!”聂夷中道:“区区何足道,岂及前辈‘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腰间插大柯,直入深谿里。空林伐一声,幽鸟相呼起’!”正笑语之际,旁边啪地一声响,笑着走过一人,转眼看时却是一个手中握着大纸扇,着宽大布衫的高大汉子,没几步又啪地一声将扇合上了。
皮日休也不恼,携着聂夷中的手便往后走。到了房中,皮日休才道:“适才那人姓张名濬,自比管仲、乐毅,也不怨他恼,你我的诗未免寒酸了,又骂了官,他便是官宦子弟!”聂夷中点头笑道:“原来如此!”皮日休道:“我这里实在不堪待客,公见笑了!”聂夷中道:“不敢相瞒,夷中尚住在郊外农家!”皮日休道:“怪道无处可访!”说了一番闲话,聂夷中便从怀中抽出了自己的诗卷,皮日休也捧了自己的诗文递了,俩人各自读过,又相互说论了一番,又命题分韵作诗,直到午后才罢。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傍晚黄巢回来时,皮日休还是一身的欢喜。黄巢翻看了一回,却道:“哀苦之声,究竟于事无益!莫说今世无采诗之官,便有,奏闻天子,又如何哉!”便放下了。皮日休一怔,道:“玉蟾,何出此颓丧之语?天下不振,正在我辈——岂非汝之语耶?”黄巢道:“难哉!”皮日休道:“是非兄语,亦非士君子之语!聂坦之年近五十,贫寒不能居城,犹且意气不衰,寻师访友,精勤于业,兄反不如耶?(注:聂夷中,字坦之)”黄巢道:“彼何人哉,乃欲我相师耶?”皮日休又是一怔,道:“彼正直好学君子,兄何乃轻之?”黄巢摆摆手,退坐到了草榻上。
默了一会,皮日休道:“今日游乐乎?”黄巢道:“不说也罢,我轻聂,汝亦轻赵!”皮日休起身道:“玉蟾,我亦非轻彼,道不同不相为谋,儒道两途,何可共适?且彼道而不安于道,行不由径,必致祸殃!”黄巢道:“我欲入道,可乎?”皮日休又是一怔,道:“玉蟾,何出此言耶?”黄巢道:“我意甚灰,又无颜归见父老,欲逃之也!”皮日休道:“何至于此!玉蟾,汝岂山林之人耶?中道而废,中人之下者也!”黄巢道:“玉蟾,我意已决,今岁不取,便脱此服!”转又笑道:“袭美,无为我忧,我有虎头儿,今日便死亦可下见祖宗于地下!倒是你,茕茕独独,使人忧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