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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到了五月,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往常挑满一缸水能用上三四天,现在是一天便尽。进奏院的水井不许外人使用,左近龙首渠的水又是濯足纳污,不清不白,便天天挑了一对桶过渠桥往资圣寺去,这倒不须赶早,去得早倒是与和尚抢水了。
这天黄巢起来对着残星读了几篇《文选》,扫了院,天光大明,便将了桶往资圣寺去。资圣寺原来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宅子,太宗长孙皇后薨,赵国公便捐宅立为尼寺,为这同母妹追荐冥福。高宗咸亨三年改为僧寺,武后长安三年七月火焚殆尽,有经书数部不损一字,僧徒唱为神迹,百姓信之,争相施舍,数日之间所获巨万,遂营新寺,一切如故。黄巢虽吃寺中的水,对佛是疑而远之,对僧徒更是一无好感,这厮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安居殿宇,养妇偷妻,吃酒食肉,口撰讹言,盘剥信众,说他是佛宝,毋宁说乃剃头的官吏!所谓佛陀菩萨金刚,不过是生造出的“皇帝”、“宰相”、“将军”罢了,官吏借皇权以足私欲,僧尼借神权以足私欲,岂不然乎?
黄巢冒了一脊背汗将两桶水挑回来,揭了墙角的水缸盖,却见里面已是满满一缸水!这不对的,缸里确实还有水,不过至多三四瓢!黄巢使瓢舀了一瓢,清亮不过,尝了一口,甘冽沁脾,便不由地望着资圣寺笑道:“莫非乃神佛福我乎?”除了这他实在想不出水从何来,人?哪来的人!义成进奏院的杂役是过来过,隔三差五的往院子里伸脖子扫眼,可这厮们是笑脸也不肯多给的,何况是这种费力气的事。上街时也能撞见宣武进奏院的杂吏杂役,过龙首渠时渠边可能也有天平的杂役,可都没有交过言语的!
要不是释迦佛,那便是任氏狐了(注:出自《任氏传》,乃沈既济所写狐女),也罢了,是佛是狐也无足惧的!缸中水尽,黄巢等着缸中作怪,水却没能再次自满,可等他挑了两桶水回来,水却又满了。黄巢好奇之心起来了,要看看终究,这天挑着空桶出去,却是过桥辄返,飞也似的往回跑。远远地便看见一个人从院内出来,肩上挑着桶,黄巢欢喜,怕失了人,流矢喊道:“好朋友,苦劳,还请留步!”那汉子听了声,身子极快地便闪避到了墙角。黄巢过去时,哪还见人的,水缸里却已满了,那这人合是进奏院的,这缸能盛四桶水,只有义成进奏院的才来得及!可是也奇怪的,这人既肯送水,那当是有结交之意,为何却避着不肯见?
缸水再尽,黄巢便在缸盖上留了一笺纸:“劳公再赐,巢不敢辞,今往市饼,有浊酒在书案,公能饮之乎?”此人既是好意,不肯相见当有不肯相见的道理,相逼倒不好的。为此,他还有意在街上多盘桓了一回。到家里,水缸已满,书案上的半坛青梅酒也吃尽了。黄巢大快,往后买酒食便总是多买一份,那人也从不扭捏,备多少便吃多少,只是纸笔在侧,却从未留下只字。如此到了七月下旬,天气渐凉,水也用得少了,黄巢有意相见,出门时便留纸道:“白露将至,节士悲秋,离家万里,欲与公约期一醉,可乎?”
出来先到了广朋客栈,黄巢搬了居所,省部的识牒上可还注的是李家这店,知名知姓的熟脸也有几个,也有一向没去了。书生多好秉烛夜游,没几个是能按更鼓下地的,这时节大堂里便热闹得很,一席一席的都在朝食。李十八娘是猪身狗耳,本来合着眼坐在酒垆里打盹,黄巢眼睛再折回来,那双眼睛便在盯着自己了。黄巢便走了过去,这妇人嘴爪虽尖硬,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仁义的:“主人婆,羊肉烧饼二十张,好酒沽一大壶!”话完钱也推了过去。这妇人便笑道:“哟,进士公莫不是养了娼在宅里?吃得这许多!”黄巢道:“便自家吃!”妇人高声吩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