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一（1/1）

　　储眀八岁那年，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差点要了他的命。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给他的提醒，从此以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就是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带着奶奶做的厚实笨重的棉手套、棉鞋，储眀的手仍然被冻伤了。他的小手肿得通红，胀成了两个手掌的厚度，每天晚上痒得像毛抓了一样，让他很难入睡。两个脚的小脚趾都发红发肿，痒得难受。
　　一天早上，储眀的左手忽然没了知觉，原本肿得通红的手背出现了蓝色的印记，爷爷早上给他戴手套的时候，他没吭声，平时都是嗷嗷叫。爷爷很奇怪，把他的手往油灯底下一放，他使劲摁了摁储眀的手，这孩子竟然没有感觉。爷爷感到不好，赶忙把奶奶叫过来看，奶奶似乎很有经验，说:“这娃的手怕是被冻坏死了，得赶紧去找医生看，不然怕就废了。”
　　爷爷没有耽搁赶紧拉着储眀出门去找医生，正巧他家附近新搬来一位外科医生，刚来的时候开张，爷爷给他写了一副对联，他们爷俩就朝那个医生那里走去。
　　医生拉过储眀的手，仔细看了看，对储眀爷爷说:“这娃咋被冻成了这样，他手背上的肉已经坏死了，必须要用刀割掉，需要做手术。”爷爷听医生这样说，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是不是该给他爸爸说一声，片刻之后，他对医生说:“割吧，总不能把孩子的手给废了！”
　　医生拿过手术刀，消了毒，在储眀的手背上涂抹了一层碘酒，就下刀了。连麻醉都没做，其实也不需要麻醉，手早就没有了知觉。一刀下去，割破手背外皮，露出里面黑蓝色的腐肉，手背上的组织已经完全坏死，开始腐败，带有一阵恶臭。爷爷抱着储眀，用手压住他的头，医生叮嘱不能让孩子回头看。过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也许是腐肉被清理干净了，手术刀碰到了有感觉的神经，储眀一声惨叫“啊……”，医生和爷爷都被吓了一跳，爷爷手一松，储眀的头伸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原本将要大哭的喉咙被恐惧填满了，他一下子静了下来，那盛在铁盘里的黑蓝色的腐肉夹着血，黑里透着红，那股恶臭让他的鼻子差点窒息，再一看自己的手大半被削去，露出血管和红色的肉，他被吓得怔住了。医生赶紧示意爷爷扭过孩子的头，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储眀的手给包扎了起来，让那层凸出的血色被白纱布包裹。储眀反应过来以后，疼痛麻痹了他，他喉咙里发出嗝嗝的响声，竟没有哭出声来。
　　不管怎样，医生还是判断准确的，储眀的手很快就开始好转了。学是没法上了，也恰好临近寒假，耽误不了几天。爷爷给老师告了假，储眀就在家中养伤。
　　据后来奶奶告诉他，他在家养伤的时候，刚开始并没有发烧，医生给了一些消炎药，他吃了以后，伤口也没有感染。爷爷带他去换了几次药，医生检查后说恢复的还不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学校放了寒假一周以后，储眀开始发烧，那个时候，家里没有温度计，是奶奶晚上听见孩子哼哼，摸了一下额头，觉得烧的不轻，赶紧叫起爷爷，让他去给孩子吃点药，爷爷在抽屉里翻出几颗“安乃近”，用筷子拧碎了，化在水里给储眀灌了下去，深更半夜的没法去找医生，只能是先退烧。烧倒是先退了，储眀又沉沉的睡去。
　　到了第二天，爷爷背着仍然发烧的储眀去看医生。那个医生住在距离储眀家大约一里路的地方，还很年轻，说是医生，其实就是初中毕业以后，县里组织培训了一个月，能看些感冒发烧肚子疼的小病。他租住的所谓诊所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透着微弱的光，白天在里面看东西也很模糊。他给储眀量了体温，像模像样地用听诊器在他的胸口听了听，看了看他的喉咙。就说:“这孩子是感冒了，没事喝点药就好了。”给了他爷爷几包面面药，爷爷带着储眀回了家。
　　谁知喝了三天药，储眀的烧还是不退，爷爷忙着给那些需要对联的邻居写对联，顾不过来，奶奶又带着储眀去看了一次医生。医生又诊断了一遍，再给了一些药，说是不用担心，应该快好了。
　　一个礼拜过去了，储眀还在发烧，每天晚上他都被烧得昏昏沉沉，一会醒来，一会儿睡去，不知要折腾几个来回。奶奶年纪大了，有时也醒不来。爷爷累了一天，睡得很沉，只有他的三叔有时会醒来摸一摸储眀的额头。一天半夜，三叔起来撒尿，看见储眀在使劲翻白眼，嘴里呼哧呼哧的吸气，浑身抽搐着，手脚在不断地抖动，脚把被子都踢开了。他吓了一跳，大声叫储眀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起身一看，储眀已经口吐白沫，浑身像筛糠一样地抖着，爷爷一摸他的额头，非常烫手，他赶紧起来，奶奶扯过一条小被子，裹在储眀身上，爷爷背起储眀，喊上三叔，拿了手电，急慌慌出门而去。
　　距离们村子约摸有十几里路的乡上有个医院，他们父子俩轮流背着储眀赶往那里。夜很黑，路不平，三个身影急匆匆地走在路上。那条路沿着村头的一条河，弯弯扭扭，经常会被溢出的河水浸湿，一到冬天到处都是冰，他们三个深一脚浅一脚，东滑一下西滑一下地朝前走，储眀一出家里，外面的冷空气降低了他的体温，反而舒服了很多，趴在爷爷背上沉沉地睡去。一路上，三个人，除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听不见一点声响。乡村的冬天是寂静的，冬天的深夜更显得静谧，衬着满天的繁星，夜静得能让你听见自己的心跳，闪烁的星光远远地挂在那里，一眨一眨的，透着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