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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从爷爷的老表消失以后,村里又出了一件事,这一回不是北沿儿的探子被害,而是本村一个姓陈的被胡家人暗杀了。这个姓陈的也是从河北岸逃荒过来的,住在张庄,北岸有不少他陈家兄弟;这边也有不少,两下里隔河住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胡家人,胡家就起了杀心。胡家人派出同伙刘某去,也是东滩人。据说这个人很厉害,善于摔跤搏击,到了六十多岁的时候,年轻人还难敌他,还没等你弄明白,就被他给撂倒了。后来有人向他请教,他说要想把人撂倒,就得快、狠、准。如法炮制,还是不行。这个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这其中似乎还透着一股巧劲。就是这个人,被派出去执行暗杀任务。去的时候,他也点头答应了,不去不行,他接过枪和另外一个人一同出去。到了指定地点,那是一片庄稼地,陈家老大就在那里干活。刘某走近看了看,俩人认识,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又揣着枪,扭头走了。没打。
回去以后,胡家的人问他:“朗利了?”
小声回答:“没有。”
“咋啦?”
“是陈家老大,我下不去这狠手。”
胡家的人骂了一句:“妈那个逼的,越菜孙!”越菜就是笨蛋、窝囊废的意思。
夺过枪扭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把枪一扔说:“朗利了。”就是把人打死了。
陈家一条人命,顷刻间灰飞烟灭。这件事儿,虽然刘某没有动手,毕竟这里有他,后来被划成了坏分子。想想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其实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爷爷听说以后,感到后怕。他想着,本村的也不放过,如果胡德元想害死他,不费吹灰之力,说不定连尸首都找不到。陈家弟兄多个,北岸还有,就这样,胡家还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我的爷爷了。关于爷爷老表的事,他冒险去找胡德元,他想想就后怕,万一惹恼了他,他立刻就会被他打死在眼前。爷爷就是纳闷,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个胡德元咋就和别人不一样呢?杀个人像捻死个蚂蚁,埋到滩里去,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挑着人体器官就回来了。这些事实,彻底颠覆了爷爷对南沿儿的认知,原来他始终认为南沿儿比北沿儿平稳多了。他不知道,这个世道竟然会变得如此不堪,变得没有王法,乱得不可理喻,叫人没有信心,叫人不敢往下想——这样下去,这日子到底会过到哪一步呢?会步入一个什么样的朝代呢?日本人啥时候才能走呢?爷爷听胡掌柜的说过,只要日本人走了,这个世界就会换一个模样,至少是中国人来当家做主。现在是国破家亡,民不聊生,没有政府,没有王法,一切都如梦魇一般,都如流星划过,眨眼间,厄运就降临到你的头上了。
自从陈家老大遭难以后,爷爷就更加沉默寡言,他老是觉着祸事来得太快,一觉睡去,或许他的命就会被人取走,他的这一家人就又遭人害了。对于他老表的事,他心里大概断定,老表已经凶多吉少,很可能已经遭了胡家的毒手。不过,爷爷只是心里想着,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有时候还是希望老表活着,如胡德元说的,连夜回老家去了,没敢停留。爷爷知道,如果真如此,以后说不定哪一天,他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东滩村过了一阵兵,又过了一阵兵,几乎隔三差五的过兵,一过兵,村里的人都跑到黄河滩里躲起来;特别是那些户家,家里有马车牲口的,跑得比穷人更快。那些当兵的专检这些有钱人打劫。后来过兵多了,也不知道胡德元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他能挡住那些国民党兵不来村里打劫么?看来,对于那些残兵败将,他也许还能吓唬一下,过兵多了,就连他也要躲起来。兵们手里拿的不是烧火棍,是会冒火的枪;腰里插的是手榴弹,不是白薯,你一挺歪把子能顶屁用。那时候,奶奶不少领着小姑父亲躲到滩里去,过兵的时候,父亲十几岁,小姑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或者更小。好像不是过了一年的兵,几乎年年都要过兵,天天都过。后来也不知道是往东往西了,往东过一阵,再往西过一阵,来来回回的过了几年,过一次就是一次兵灾。直到有一年,有一天,突然不过兵了,枪炮安静下来,紧接着,共产党土改工作队来了。我们这里是1948年开始土改,土改一开始,穷人就得到了解放。开始剿匪反霸,到处去抓那些罪大恶极的土匪和恶霸,就像胡德元胡有元弟兄。这弟兄俩被抓住以后,拉到东滩召开了审判大会。那一天,全庄的人,还有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去观看,那些受害人家属,苦大仇深的人,都去对这两个土匪头子进行血泪控诉。那一天,父亲也去看了,那时候,他已经是东滩完小的学生。听父亲说,县大队的人把这两个土匪押上审判台,五花大绑。先问胡德元。这家伙有种,还龇着个大金牙,一说话一龇牙。啥都承认。有人说当时还让他骑着马在审判台上跑了两圈,这是子虚乌有,纯属虚构。好不容易把他抓住了,让他骑着大马遛圈儿,他本来就是骑马的高手,他要是骑马跑了咋办?没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