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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清晨的微光，脚步轻快，小包袱在肩上轻若无物。一夜地铺也没能让这个男孩身上疲惫。青石板上透出一层薄薄的水雾，是前夜的低温造就的大镜，低头恍惚之间能窥见自己的外廓。
沿路已经有早点摊摆出来，热气腾腾的各种馅料的挞粿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这挞粿是绩溪县的名吃，深山里的绩溪“七山一水一分田“的自然条件使得先辈们过着骡马阵阵、肩扛人挑的生活。绩溪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少挨些饿，就想方设法用家里的干菜做馅，用面做皮，再把干菜馅包在里面，放在铁锅里面用温火烘烤，就变成了又香又脆的干粮。胡天柱自从昨晚在汪老板家中吃过一个米果后，到现在就还没再吃过东西，肚子早就空瘪，不时不合时宜的在空旷的街上辘辘的叫，胡天柱只好不舍的瞥一眼加快脚步，远离这令人尴尬的地方。
顺着昨天汪启敏指的路，胡天柱来到了汪启茂墨店前。立定，抬头仰望着牌匾，烫金黑匾，上书“汪启茂墨店”五个大字，到了！抿唇，淡淡一笑，走进去。
“客官好，汪启茂墨店，县城西门老店，要来些什么墨？”一个伙计本来在台子后面打盹，半天不见有人来，忽然见门口闪过黑影，便知有客人上门，眼睛一亮，倏地站起来，笑滋滋的迎上来。
短打装扮，衣服有一块小补丁，手指缝中有洗不净的墨渍，这是胡天柱对这个伙计的第一印象。内向寡言的胡天柱像一把未开刃的剑，没有威慑力，因为未开刃而静静躺在刀鞘里，却能吓退不明真相的贼人，他不爱说话，但是会静悄悄的观察，你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实际他心里门清。
“找汪掌柜。”简言之，胡天柱是过度的内向了。说话可是干脆利落的很，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弟弟，你可不能随便开玩笑，掌柜的忙，根本没工夫来见你，要是家中长辈与掌柜的有故交的呢，就叫长辈来吧。”这伙计也是个学徒，不过比胡天柱资历可老多了，最起码在这里待了个五六年，年轻气盛的，说出来的话也不那么中听。
没错，这是故意挤兑新来的人。年纪小，背包袱，找掌柜，不是学徒还能是什么人呢？大学徒一大早突然一股子邪气莫名其妙就上来了，不需别人拱火，火候就几分熟了。胆子不大的胡天柱没敢出声。找了根柱子默默倚坐下来，不让见，那等总可以吧。可怜巴巴的小兽耷拉着脑袋。
认死理，认真，却又胆子小话少，胡天柱这性子真要是做起一个合格的学徒还不那么适合。接待客人要活络，嘴要会说，面对掌柜还要会看眼色，这些他都做不到，唯一值得称赞的可能就是他“一根筋”，说是“一根筋”倒也没那么严重，正好能让胡天柱做工学艺时踏踏实实、诚诚恳恳、一丝不苟，为日后，埋下一颗收获的种子。
汪掌柜刚刚从后街的家中赶到店里，一大早的，也没什么生意，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掌柜好。”大学徒恭敬弯腰行礼。
“程适，铺子打扫干净，那里，那块带木盒的金墨你怎么放前面的架子上了？金墨要摆到后面的货柜里！昨晚没盘点好今早还不知道改吗？”
“掌柜的对不住，最近乏得很，不留神就出了岔子。”
“你又熬夜读书了，告诉你多少次，用功可以但是不要毁身子，铺子里还有精力看好么？”汪掌柜气急，用手指指着程适，这是个好钻牛角尖的孩子，太自我了，劝都劝不动，读书成了刻进他骨子的东西，自小就将读书考取功名看作唯一目标，做学徒本来就不是他想干的，可惜家里分家闹了矛盾，霸道的叔父害死了文弱的读书人父亲，家中顶梁柱一倒，最后只能被母亲家里托着关系从绩溪送过来经商，母亲求这告那，低三下四到处找族兄弟办事，毕竟这行当可比读书省钱。一个母亲只能做到这里了，出嫁之妇，哪有再找娘家的道理！
程适干什么都争强好胜，这性子使然，哪怕成了一个学徒也必须要比别人都强，来新人他第一个不乐意，唯恐自己靠着读书的好脑子攒下的能力被别人打破，便总要小小的挤兑一下不可。
汪掌柜此生最敬佩读书人，可是家中世代经商，摊子总要有人揽下不是。闲下来，汪掌柜也会翻翻经史子集，做做注解，其实，商人的身份从来不是读书的阻碍。汪掌柜怜惜程适，对他多加严厉。
胡天柱本已起身，听见掌柜训斥伙计，尴尬的停在了木柱的阴影之中，不敢挪步，屏住了呼吸。
沉默，许久。程适无言以对，对啊，自己一个学徒哪还有机会去实现那个目标呢？用功到底有什么用呢？
汪掌柜转到了柜台后面，打开账簿，开始盘账，不再理会。
“汪掌柜，歙县胡天柱。”刚听完学徒被责备的胡天柱变得有些怯怯懦懦的，显然是吓到了，声音虚虚的。
“天柱啊你来了，是你外公拜托你来做工，以后跟着我好好学。程适，带天柱去后院西厢房，那里刚空出来一个床位，上月不是走了一个伙计。”头也没抬，汪掌柜继续拨弄着黑木算盘。挥了挥手。
小小的包袱，是胡天柱唯一的行李。带着母亲沉甸甸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