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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的无影潭,是我童年的梦魇。
现在有请长相英俊又有点缺德的王楠——我的初中同学——讲述这一段往事:“大家好,我是王楠,我和叶振其实小学就是同学,但他在二班,我在四班,我们两个人有个共同点:我们的班主任都是不折不扣的傻逼娘们,经常体罚学生。叶振的班主任叫刘静,嫁给了一位看上去有家暴倾向的体育老师。我的班主任姓黄,短发,矮胖,以扇学生耳光闻名校园。
我现在要讲述的故事,是我的亲历。有档电视节目就叫《亲历》,比《百家讲坛》好看多了。大概在我四年级的时候,我的两名同学甲和乙在中午走进了无影潭。这里每年都要淹死几个冤魂,大大的有名,所以附近的家长都会告诫孩子别去那里玩。甲乙毕竟年幼,对于危险茫然无知。那天的阳光很灿烂,甲看到水面上的冰层非常厚实,就跳到冰面上划起冰来。乙比较胆小,对于甲的召唤畏葸不前。我们可以想象,甲的心情当时是愉快的。
说时迟那时快,咔嚓一声,冰层断裂,甲坠入水中。非常可惜,新闻里的救人英雄没有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看着甲沉入水底,乙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甲的门前。甲母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非常意外。
咦?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和我孩子一起去上学了吗?
甲母用济南话问。
阿姨,乙认真地说,你孩子淹死了。”
好的,谢谢王楠,下次见面再聊。我对甲的遭遇非常同情。学校为他开了追悼会,讲台上,经常揍人的黄老师良心发现,抹了两滴眼泪。这段故事,我也是在初中才听到王楠的无删节完整版。有时候和同学吃饭,我会感慨道:如果那个同学没淹死,现在应该和咱们一般大,也会忙着找工作谈对象观赏各种电视剧。如今,他已经化作骨灰,长眠于某处坟墓之下。
我妈对我说,无影潭里淹死的小孩都变成了鬼,他们出没于水底,看到小孩在水边,就拉他下水,有了替死鬼,水里的鬼才能投胎转世。我必须感谢我的母亲,这个朴素的鬼故事,让我好几年不敢去无影潭,保证我安全度过了童年。
在我六年级的时候,对无影潭的恐惧减低了。有一次我和袁洋/张龙一起在无影潭北面的小石头坡爬上爬下。玩的间隙,我看到一名中年妇女围着一个围裙一样的东西,哆哆嗦嗦地在里面换衣服。一个傻逼老头在旁边凑趣:呦,桂珍,昨天游了几圈?
桂珍淡然一笑:我现在可厉害了,昨天我自己就游了三圈半,怎么治,厉害吧?
傻逼老头点头微笑。桂珍换上泳衣,一摆手,招呼着她的丈夫一起跃入清澈乌黑的水中。我坐在岸边,想着暑假作业里的千字程。这是一种类似描红的书写纸,白底黑字,字体凹陷。每次开学前,都是我爸妈帮我通宵补作业。忽然!畅游在水中的桂珍一声惨呼!我循声望去,只看到一颗摇摆的头和两只挥舞的手。
她是这样呼号的:喔~哦~嗷!
不礼貌地说,她的叫声很像瘸腿的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桂珍的丈夫老侯毕竟是夫妻情深,一个猛子扎过去,抱住了桂珍的正面。如果是在夜总会,这个动作会达到浪漫的效果。可是在水里,这个动作却让老候陷入危机!
桂珍跟所有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人就不撒手,我看到老候的头发被桂珍紧紧攥着,一上一下地出没于清澈乌黑的水面。啊,在社会主义国家,好人就是多。只见一个正义的老者,从对岸跳入水中,在后面架住了桂珍的双臂,奋力向对岸拖去。几番生死一线,桂珍上岸了。她“呕呕”地大口呼吸,全没有刚才换装时的娇憨可爱。
桂珍安全脱险了,年幼的我非常失望。
成年之后,我偶尔还去无影潭,有时候是和亓峰同游。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聊到深夜十点,道尽了岁月的艰辛。曾经我和同学爬过的小石坡,如今非常矮小,用手一撑就上去了。
说来也巧,我和亓峰坐着聊天的位置,就是当年我见证桂珍落水的地方。
一个老头,闲来无事,在我右前方十米处握杆垂钓。我和亓峰正聊着,只见一个瘦高个推着自行车,和一个戴眼镜的胖子走向公园。瘦高个把车子停在月亮门的墙外。两人有说有笑地向水面走来。
我有种奇异的预感。果然,没说两句话,两位大哥把外衣一脱,穿着裤衩跃入水中。但他们显然和当年的桂珍不同,桂珍好歹还游了半圈,矮胖子游了三米就“呕”的一声叫出来,夜深人静,真是石破天惊!
瘦高个很有义气,他拼住抓住矮胖子的脖子,使劲向岸边返航。但矮胖子太重,他的力量又太小,环静又是漆黑一片,他的动作显得非常的徒劳。游一下,沉一下,甚至顾不上呼救。
四周没有人说话,我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扑腾。我妈给我讲的故事浮上心头,我仿佛看到两个淹死的小孩在水底使劲拽两人的脚脖子。
不知道怎么形容,两分钟之后,两人竟然扑腾到了岸边。他们低着头吐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余生的喜悦。钓鱼的老头开口了:刚才挺险啊?瘦高个非常有家教,“唉”了一声,似乎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点。
两个好朋友搀扶着离去了,瘦高个严肃地推走了自行车。良久,我对亓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隐隐有一些期待。
亓峰笑了:咱们果然是朋友——我也一样。你没看那个老头也一声不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