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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洗去了碧色的天，却不是原来漆黑的夜色了。有了月光，仅一丝，自天顶倾落，正正逢上了桥缘，汇成一道更浅的弧度。苧蓱觉得，这桥，是这一方为了迎接神秘而生出的长茎。当月色透入，所有的雾气都成了池，折反着粼粼的月光，潋滟了四方。跌落的月华在抛荡中细碎，变成玉色的沙，苧蓱想象着记忆中流传的月亮，看着它们渐渐铺满了脚下。
只是站着，守着轻轻的喜悦与向往，苧蓱现在什么也不愿想。桥下，小小的影子拖入了白色的细沙。那么，等天亮吧，好像是谁下达了指令，却又那么平和宠溺地依着他。
天亮时，白色的细沙消散，而影子被抛到了身后。苧蓱是惊奇的，他竟隐隐绰绰，看见了升起的太阳。它温暖柔和着，自身旁摘出几片浅橙的霞，云霞边沿透出本源的皎皎之色，如同浸入了一方无垠的水，所有的光，一起荡啊荡。天的边缘与远铺的林木相接，葱郁的绿色蔓延上来，映照出一筐晃晃的碧翠，像是叶上滚过的露滴进了水中，蔓延，与阳光相合，交韵出世间诸多颜色。红的纯美，绿的生机，呼应着，侵占着雾的白色，如预兆，似催促。苧蓱静静地看，那些从草木上掠过的雾，都沾染上了薄薄的碧彩。他又回头看湖，在湖面的倒影中，看见自己澄澈的簪色。盖过了所有的碧玉，绵绵不绝，任自岸边折返的波纹，带去水面褶皱中时隐时现的一缕又一缕，延出一条蔓向潭心的丝绦长带。
“它们会汇进去吗？”苧蓱的心，好像被水拨动了，他抬起头，仿佛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那红色，依旧在盘旋，寻觅着什么一般。冗杂的散尽了，纯粹的归于她，她在透明的甘霖中，仅仅差了一份依托，却有些寂然空落。“她在喊我。”他感觉到了，那是召唤，也是思念。自潭心涌来的水波，与岸碰撞，溅洒出一种笑着情绪，又带着浓浓的热烈，提点着他，想起昨日露珠中的那朵花。他想起自己对壮美的惊叹，想起那种心绪，也许近了圣洁，从无反顾。同时，似有一串纯澈的露水，轻轻拭遍了心房。每一滴露，都可以广阔成海。苧蓱想，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博大的景色，他让自己的目光定格，又延展至所见的各个角落。泛着碧波的水，那么秀丽；染上碧色的天，如此鲜活；那么……他接续起自己一日复一日的幻想：有一方，生机做托，纯美为艳；有一界，古意盘结，市井宁闲。苧蓱觉得，自己已经把心献了出去。突然能理解人们当年离去时的情怀，是倾服也是朝拜，但他并不退避，却要跟随。“我有很好看的影子。”他低头，忽然这么想。哪怕不论别的，只为了喜欢呢。苧蓱踩上了桥面。
银而白的绸带在脚下轻颤，激荡起一路绵长的清响。他看见了整个湖的样子，那么圆，像他的叶。苧蓱以为，那明亮的声音托着他在飞，才几步，薄膜的金光就撞入了眼来。他停下，学着茕蒨的样子，让手轻轻贴上，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可又像耳语，如自语，渐低，渐深。“你好，我叫苧蓱。”顿了顿，他撤回手，看向那无处落足的前方，不再有犹疑地，一步跨了进去。好像他的灵魂，早就在那里了。“我会化成什么样子呢？”他又想起了那朵花，“是不是，像我自己的叶子？”苧蓱笑了，和茕蒨的笑容一样明朗。他被那明亮的美好浸透了，很安心，也很开心。
所有的念忆都化了，水珠中真的的出现了一个碧绿的圆团。它柔和地扩散，氤氤，像一片生长的叶，漫天浅碧的云雾，浩浩向此间涌来。圆团被云雾撑开，间杂的虚无被清水荡散，几点碎碎的绿从中落下，接着千点万点，像从岩石中涤出的碎玉，于霖的底部，层层堆叠。其实，荡涤只在须臾之间，看来，虚无似被一步踏碎。那片纯粹的碧玉显露了出来，它悠悠落下，着实是一片叶子的模样，触到那厚厚堆叠的绿时，悄然碎了进去，绿色渐渐揉和，出落成一个一个挤在一起的团，看起来，那么柔软。它们隔着一层空明的水，虚虚托住了红色拖出的浅尾。那红色，在盘旋，又像在跳跃。
现在，这颗霖，真真像一个刚刚开天辟地的清灵世界。它是一个起点，将要扩展到很远很远。所有的雾气都消净了，跳动的红色凝练着，越来越像一滴朱砂，又像一朵还未开放的花。它渐渐慢下来，最后，在正中悬停，那些在周围积蓄的光焰，终于不再受束缚地跳脱了出去，穿过小城明朗的空气，径直奔向俗世凡尘。追着它们看去，没有雾气，也没有一点儿束缚。水珠焕发出更强烈的红，成一朵最圆润的花苞，再等来一种气息，便要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