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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锡仪我郑重地告儿你……”陆妈瞥了一眼门口边站着的陆锡仪，顿住嘴边的话，但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而是慢悠悠地招呼他过到餐厅里来，“过来，坐下好好谈。”
“哦。”
陆锡仪闷闷地应了一声，挪了挪脚，仍杵在门边没有走过去。
陆妈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
“你现在分数……四百多吧？你知道美术重本文化要多少分嘛？”
陆锡仪不说话。
“……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是想知道你现在到底怎么个打算，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重本美院，五百多。”
“你……英语四十多？”
“四十八。”
“哦……你这个成绩啊……陆锡仪，你这个成绩，就是英语拖了，你就没有想过有什么办法提一下你的英语吗？”
“有，没用……”
“陆锡仪，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学习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自己以后！你坚持走艺术考不好怎么办？去了不入流的大学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家能不能负担得起？我和你妈现在累死累活的难道以后还要为了供你上个没有意义的大学卖房子到处借钱吗？”靠在沙发上等拉货单子的陆爸突然发声，“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我跟你妈三个小孩……”
“唉！你爸也真是的……”陆妈有点慌乱地打断他，冲陆锡仪苦笑了一下。
陆锡仪却习惯性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其实这些话，陆锡仪并不是第一次从陆爸的嘴里听到，什么“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什么“你就是个废物”、还有“你还在自以为是什么”之类的，他早听厌了。
陆锡仪低头看了看脚尖，把涌到眼眶的泪水生生咽了回去。
他是天生的泪失禁体质。
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会流出眼泪，他也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让眼泪滴落。至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明白了这一点。
“来，陆锡仪，坐过来。”
门边的少年胡乱抹了一把脸，走到餐桌旁坐下。
“你要是能有五百多分，我这两年可以省吃俭用攒钱给你读美术，美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名牌大学真的就没什么意义了，但是你要是够不到，我们还是好好学文化吧哈？”
“什么意思？”陆锡仪加重了语气，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妈身后的白墙。
“我不想你一下子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直接转去艺术班，那里的氛围估计不适合你学习，你说呢？”
没有回答。
许久。
“……我不知道。”
陆妈等他的下一句话，然而并没有听到。
“……那……你再认真想想吧。”陆妈起身去继续干活。
陆锡仪也站起了身出门，无意间瞟了一下陆爸，发现他明明眉头已经是锁紧，但依旧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接单页面。
出了自家的小院，大院里一个人没有，只有落叶铺满的大院子和已经被风吹秃了的树，天上的白云越积越厚，估摸着是快要下雨了。
“山大王，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大院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老人，笑着朝迎面而来的陆锡仪打了招呼。
陆锡仪也不见外，“还能怎么着，被我亲娘又训了一下午，给我讲什么奇怪的道理……唉，真愁死我了。”
“人家是拿美术冲本科，她要拿美术冲重本，这愣是给我整不会了。”
叔爷爷咬了咬烟嘴，他知道陆锡仪在简化整个事件的过程，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应该不会觉得有多么感同身受，但每次这种话被陆锡仪笑着说出来，他都有种莫名的心酸。
“咱这不才刚放学？一下午了？”
“有点累，请了个小假。”少年狠狠地踢了一脚石阶的侧面，让自己吃痛得龇牙咧嘴，“我是真的搞不懂他们那些人，烦啊……”
“他们可不简单，呼——”叔爷爷闲适地抽了口旱烟，在飘渺的白烟里头眯起了眼睛，“我看着你们两代人活，他们也不过就是活得比你们久一点儿？”
“受的教育都不一样，叔爷爷，这……没有可比性啊。”
“哟，还挺通透啊小子。”
陆锡仪和叔爷爷两个一大一小，一立一坐的人儿，一起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对方懂得多，也笑自己懂得多。
老一辈的人经历得多了，包括那些我们懂得的、不懂得的，所以，于任何人，都总会在我们身上压下本就不属于我们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