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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很多无奈和遗憾，都随了那顶泛黄的旧军帽一起，风化成尘，不给人留下太多的念想，许是想免去这繁世愁情罢。
“隔一世春秋，愿故人无忧……”
走到巷口，燕语低喃，蝉鸣不绝，夹杂其中的祖母的吟词，是黄梅戏调的小曲，成了我最爱听的曲目。
祖母佝偻着自己那脊背，如枯树化朽，在无声中，静静地立着，立在唱曲的巷口，看着铺满石板的叶，梧桐竹纤，倒还是一样的艳。风从唐竹细密的孔缝间游动，一点一点，牵起无数片的枯败，也牵起了亘古长存的故事。看着眼前竹浪叠叠，祖母时而抚过腕上的玉镯，时而挽起丝丝白发，但这风其实来得并不适时，吹散了念，留下了漪。
我不明祖母的愁情，只是觉得这红尘，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懂。
少年时喜欢牵上祖母的手，往村子最外边的梧桐树下跑，冬至叶黄，风卷枯木，我知道，祖母爱看那梧桐叶落，爱看那抚叶的风，爱看那被一点点吹散的土块，像极了她自己。
但看着那落叶萧萧，我还是会觉得时间给祖母的欣喜和感动实在太少太少……
曾听说，祖父在还而立未至时，就跟部队走了。他说他会班师回朝，振旅而归，戴上熠熠将星，与她一起看这日落河川，一起尝这人间百态，与她，此生共度白头。
祖母一直在等。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她在祖父离去的那棵梧桐下一直等，等了一辈子。
她总是担心自己等不下去了，走了，祖父回来却不见她。
但这样的厮守，却真真是霜尽白发，天人共吟。
那天秋意渐浓，山风过溪漾秋水，山雨不至欲微凉。我靠在被褥里，半垂着睡眼，看着祖母靠在窗前秋叶下，将腕上的玉镯摘落，指尖轻轻地，又戴上，像是流淌着岁月，一遍遍地流过那环青翠，将祖母带回那欺人的豆蔻年华。
早在以前，祖母的玉镯便时而放入木盒中，时而戴在手腕上，她也曾跟我说过。她少时，祖父虽是个读书人，但无父无母，碍于妹妹也要嫁人，卖了地，后来与她好了，彩礼便只有这只玉镯了。
世间情爱，我倒是不懂，但秋叶带来的一丝丝凉意和失落，却都不可躲开地与祖母的笑一同纳在了岁月的沉淀里，化作了人间的孤鸿燕和天上的逍遥鹏。
只但愿，如今这篁竹瑟瑟知晚秋，亦知世间红尘如故少时悲。
我推开被褥的一角，来到案前，拾起祖母留于案上的梧桐叶，枯竭了的，干涸了的，还有那小小的空木盒，和那旧军帽。
祖母生于秋，也归于了秋。
而这故人，便像是归巢孤雁，漫天花雨，不留痕迹，像是不入喧嚣的仙，孑然傲世，从未踏足过这人世繁华一般。
篁竹萧瑟，霞光映红，风起云涌间，祖母倚于竹下，眸中是世间沧桑的映照，她巍巍而立，好似在等风里的故人，又似在这风中成了故人。
而风，见故人。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