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外婆的房子是两间小小的茅草屋,黄泥活着茅草瓦砾。
积灰的房梁吊着竹蔑框,里面塞着鞋底,卷好的花绿布头,绣花针扎在线团上。
一张斑驳掉屑的八仙桌摆放在中间,饭菜,馒头,用薄薄的细纱罩着。
中堂挂着一幅巨大的***立像。
墙上有个铜黄相框,父亲穿着海军服,蓬乱着头发。
一个胖娃娃,戴虎头花帽,坐着藤条编椅。
一对璧人,彩色塑料珠花,红色的网纱,滑稽又羞涩。
屋内没开小窗,右墙佛龛,供奉着白瓷观音,铜色小香炉。
廊檐上挂着黄黄的玉米,红红的辣椒,鼓囊囊的丝瓜瓤,圆圆蒜头也梳着长长的辫子。
油灯忽闪,外婆挑开灯罩,拨了拨,推开一扇拱形的月亮门,拿着葫瓢,添米,填柴,米汤熬滚,咕噜噜冒泡,用铁瓢轻轻刮开一层薄薄的米皮
米汤要留一点,米粒滚开一个个小气孔,小火闷一会,金黄的锅巴饭起锅,她铲了一大块,扒拉掉米粒,洒点白糖,搓成锅巴团团。
太烫了,她连忙捏住肉肉的耳垂。
吃完中饭,过堂风带来石楠花淡淡的香气。
外婆或是摇着大蒲扇打盹,或是做鞋子。做鞋子繁琐,打袼褙,剪样子,纳鞋底,绱鞋帮,针尖进去,顶针顶着针鼻儿出来,雪白头发上抿一下,鞋底厚了,用镶的牙咬。
我不敢眨眼,怕针扎到她的头发。
孩子们坐在秧马上翻她的鞋筐。秧马是庄稼人智慧的产物,船形,两头翘着,宋代苏轼曾作《秧马歌序》:“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梧为背,欲其轻,腹如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
现在,它成了孩子的摇摇马,吱吱扭扭响。
外婆,你为什么生这么多?
不多,本来还要生一个!
可没有第十一个。
她拿起绣花针,穿根白线,把针悬在上空,正对着她的手腕,针尖摆动,一直转到针停。
果然到十一停了!
原来那第十一个变成胳膊上凸起的肉瘊,软软的,她诓我去吸,可什么都没有。
她说,下雨天,滴到屋檐水就要长瘊子。母瘊子再生一串小瘊子。
叮!铃铛!绿口袋飞来了,急刹车打个旋儿风,又飞一般地驶去。
她的幺儿来信了。
她不认得几个字,这个幺儿向她问好,又无奈的写到,不要让孩子叫她妖姨。
她把信塞回牛皮信封,撕下盖着邮戳的邮票,邮票来自远方。
远方是BJ…
我们在她肥胖的身上,捏来揉去,背心被抠得一个个小洞
她被缠到头痛,只得拿起酒盒,剪刀,给我们做提篮,一绺彩色的须线垂着,篮口上有四个鸭子,叫鸳鸯。
小小的胯柄正够挎小小的胳膊,我盘算着能装多少毛楂子,豌豆荚。
铛铛铛,钟响了,外婆打哈欠,流眼泪,说有很多小虫子在她眼前飞。
热闹彻底属于我们,我跑到葡萄架下,垫脚,忍不住偷摘一颗。
后园土坡上有一丛丛石楠树,白色的花开的一簇簇,远香近臭,黄的,白的,黑色的大蝴蝶正忙着采密,我凑过去,枯叶蝶突然飞起来,粉扑到我的眼睛。
后园长出房顶的杨槐树,坠儿似的小白花,风过好似会叮当当,大青虫把叶子卷起来,吐丝做茧,葫芦蜂挂着黄赤条纹的肚子,嗡嗡嗡,摘一片树叶,鼓足腮帮,我可以吹吹的滴-滴~响,
外婆打鼾如雷,我们又跑到门前晒谷场。
谷场像一张擀过的摊饼,又大又平。两个高高的草垛,母鸡窜出来,咯咯哒!呵呵哒!
垛下有个石磙子,秋收时节,牛拉着它碾稻谷,外公踩着它边滚边转。
谷场有车前草,苍耳,狼巴草,不甚稀奇。我喜欢蓖麻,小灯笼样的,绿绿的,顶上一朵黄黄的小花,粘在耳垂上做坠子,果子里有白白的籽,吃起来倒没什么味道。
还有菟丝草,长着触角,橙黄色,痴缠一片,蒲草韧如丝,扯一团缠在腰上,流苏似的摇摆。
远处是棋盘似的田野,几只白鹭点破了苍翠,惊蛰了山的沉静。
山坡上有一大片豌豆,绿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山风吹过,卷卷浮浮,我喜欢它春天的模样,娇嫩,纯粹,顶一朵朵羸弱的白萼,卵圆的叶,透明的豆荚,颤巍的摇摆,像豆蔻少女脚踝上的铃铛。
豆蔻指的就是豌豆,我迷恋一本《聂小倩》的连环画,天天捧着,觉着小倩大概就是豆秧变的,有盈盈一握的腰肢。白天,她是一株伤心的豆秧,任风捉弄。夜晚,她又一副垂泪的模样,身不由己。
我是怜爱它的,我叫它豆娘,它牵扯的,倒下了一片,豆秧被连根拔起,叫人真真心疼。
我不敢再靠近那片豌豆了,地荒了,人们重整农墒,坟茔也没了遮掩。
豆娘,她飞走了。
外婆在打盹,怀里抱着酣睡的小弟弟,耳垂上的金耳环在阳光下晃眼,我看到她的肥圆双下巴,是福禄寿相。
她醒了,给我一块打糖,剩下的包好放进喜手绢,四方帕子卷成一只小老鼠,塞进碗柜。
铛铛铛!
卖打糖!
打糖又甜又黏,牙齿都粘牢了,分开时,牙龈很痛,牙齿也哒哒响,甜水不受控制,渗出嘴角。
外婆继续打盹,金耳环一顿一晃,好长的一场梦,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齐整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