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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冬天,外婆瘫痪了。
脑中风突发,头骨钻了个眼,血流了一碗,儿女啼哭,跪在床前,她的幺儿也回来了,
茅草屋从此落了锁,不会再有人踏足。
四个儿子协商轮流照顾,好几次,我在路上碰见她,躺在板车上,盖着被褥。
从南街拉到北街,
外婆,你去哪?
她也不知道,有时候连眼皮也抬不动。
母亲说她呓语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来看她,立在床尾,不敢挪动脚步,
三儿,三儿,你过来,
她把我认成母亲,
把床头的灯绳递给我,
外婆,灯开着哪,
不,你递给我,缠我脖子上,把我勒死。
胡言乱语,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像多年前那块麦芽糖,焦急,粘稠,挣不脱。
风把门吱扭打开,空气更难闻了。
墙上的外公似笑非笑,她呆滞的双眼射出精锐的光,嘴角涎着口水,指甲厚长,甲床萎缩,像鬼爪,那条萎缩的腿也掐出了血,
血是紫黑色,浓稠的死水,没有知觉的流淌,
快扶我起来,我能走,
他来接我了!
房间透着一线光,只有扑腾得浮沉到处游动,她越是挣扎,越是显得毛骨狰狞。
有一股腐烂的味道,另人作呕。
但哪天她又清醒了,亲亲昵昵,
乖啊,你怎么不来看我?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轮到我家了,她还能见到孙女婿,嘻滋滋地,
呀,你是谁家的,是三儿家的么,怎么比我的燕子长的都俊?
添丁了,抱给她看,她跟着逗逗,孩子嚎啕大哭,她又烦人的嘟囔,看来我是该死了。
她要活着,渴望四世同堂哪怕就这样形容枯槁,苟延残喘。
她又寻死,再闹,母亲就扯过一条绳子,虚晃一绕,她觍着脸笑,
三儿,这条太粗了,我手没劲,
呀,指甲长了,你怎么不给我剪。
三儿,求你给我洗个澡吧,我死了把金耳环给你。
她在我家呆的久,二女儿有个瞎眼婆婆,小女儿在求学,四女儿家要上楼梯。板车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母亲提出来女儿也要照顾,父亲力排众议,尽管家里躺着一个时无多日的祖母。
太阳好的日子,两个老太太分别躺着,隔个门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老伙计,你怎么样,
快了
我也是,咱俩能做个伴儿
是祖母先走的。
外婆还得缠绵躺着,于是干巴巴的嚎哭两句,跟唱戏似的。
为别人也为自己。
死亡,没有早一分,也不会晚一秒。
神秘,不可抗拒。
昏沉的冬天,母亲破天荒来学校接我,走到红土门,
外婆真的不行了。
车轮转的很快,山路坟莹耸立,似乎凄厉惨叫不绝于耳,越刻意就越在意。
也许她就会沉睡在这里吧?也许在我归家的途中她会看着我吧?
她被抬到水泥地上,枯稻草,破被褥垫着,胸口大口大口的起伏,肚皮塌陷。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
脏东西,血沫子,喷溅的到处都是,只能用报纸铺衬在胸口,露出凌乱的脑袋还有那神秘寿衣的领口。
恐惧,紧张,不忍,压抑在昏暗嘲杂的矮房里。
但她就是始终吊着一口气,浑身滚烫,不肯走,时不时得有人给她擦嘴。
折腾到半夜
娘,你就放心去吧,
娘,你这样受苦,还不如去吧。
娘,娘
听说,人的五脏六腑要慢慢烧坏,活活被自己的痰噎死,才能断气。
终于,灯芯吧嗒断了,人群嚎哭起来。
鞭炮噼里啪啦,
唢呐吹起来,
孝男孝女,三跪叩首,一条白色的游龙,幡条飞动,
母亲抬起肿痛着双眼,悲戚,
我感到一种麻痹,从脚到头,电流一样,无处释放,突然很想拥抱她,也许她需要我这样。但我却止于羞涩,忍着那口腥甜,悸动,最终没给她任何回应,也许她也不适应我这样的煽情。
茅草屋渐渐了无生机,两株常绿四季果很快枯萎在荒草堆里,越长越矮,土墙塌了,葡萄架散了,压水井轱辘也锈迹斑斑。
只有爬墙虎长的欢实,像一张绿盆大口吃掉了半个屋子。
那扇月亮门,再也等不到风雪归家人。门内狼狗狂吠,只等冬天宰了,剥皮吃肉。
她和外公合葬在半山的桃林里,清明,她托梦过来,怒气冲冲,非说父亲把她的池塘的鱼放跑了,后来才知道水泥砌的送钱池有一个洞。
只有冬天才能看到那半高的土堆,我也很少梦见她,她今年大概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