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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葬在红土门对面的坡上,一大一小两座尖耸的土堆,旁边是祖母。
大概只过了一个春天,堂弟也去了。
炎热的仲夏,吊扇疯狂转动,墙角的蛛网飘若游丝,三婶时而哭泣,时而呓语,眼泪,汗渍,鼻涕,粘着头发在她的脸上胡乱横流,多年的肌肉记忆,此时坐在长椅上,她竟还微驼着背,
长忠,长忠,你看看他啊,他身子还热着,软着
他睡着了,对吧
我父亲驮着一个木框气喘吁吁地赶来,催促着,
他们抱起小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抱着,确实有千斤重,把他放进一米长的木框,仓促地封上木板。
也不许任何人来告别,就逃亡似的抬到山上,挖坑随便平了
他还没长成身体,入不了祖坟。
等三婶醒来的时候,她央求看一眼,被呵斥拒绝,到最后她认命的询问,
有没有给他穿衣服,他喜欢穿新衣服。
一个星期前,他穿着崭新的衣服,就立在这个秋千上说,此去他必然会好的。
他可以爬树了,可以吃冰了,可以又跑又跳了,可以上学堂了,再没有人嘲笑他十岁了还在上学前教育。他也不需要人背,不需要人喂,不需要走三步就蹲在地上喘十步。
哦,那你还可以荡秋千,
当然,他突然央求我,
二姐,你现在能给我轻轻荡一下么?
见我犹豫,他沮丧起来,怕什么,就荡一下下,我反正会好的,他们也不会骂你。
是的,怕什么,他自己也察觉,怕大人斥责,怕他动辄娇气,我们赌气做什么都不带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他的份。
他每每撒泼换来的都是呵护,妥协,是疼爱也是隔绝,
不过是仗着自己生病,骄横不讲理!
可是这一次,我想满足这个可气又可怜的弟弟。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推着麻绳,自由的风迎面扑来,他乌青的笑脸有了点动人的颜色,
能再高一点么,就一点点,
好,我荡了三下,五下,或许不止,我也兴奋起来,全然忘了顾及,其实,就算摔着,我也会护他身下。我一遍遍的回味他的话,
此去他一定会好的,等他好了,我也绝不会再嫌他像个乌龟,拖油瓶。
他咯咯地笑着,我从未感觉他的笑容如此鲜活生动,整个人都在发光地鼓舞着我越推越高。
二姐,我还要去登黄鹤楼呢!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真羡慕,我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红土门了。
现如今,我荡着秋千,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他的话,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他竟真的变成黄鹤飞走了。
他短短的一生都困在这里,这次他会飞的很高很远么?他不会再趴着学堂窗户上只敢露出半个脑袋吧,他不会再躲在绿茵下,看别人跑跑跳跳吧?
三婶想打麻将,他又哭又闹,憋得手指,脚指都乌青,只得由他拳头乱飞到身上发泄才肯作罢。他不会再像个赘生瘤,非得长到他母亲的肉里才能生存吧?
一定不会了,没了这无用的躯壳,他一定会飞向江流,天际,越过孤帆,迎着风,飞向白云,飞向太阳。
活着的时候无法直视太阳,但现在他可以了。
眼泪这会才掉下了来,可怜那天我没有把他荡得更高,我坐在秋千上,悔恨让我想要报复,眼泪也放肆起来!就荡高点能怎样?索性就飞到树上,索性就跌落池塘。
他短短的一生,不就是一件脆弱的瓷器么,大人总把他高高的供着,不许摸,不许碰,现如今还不是碎到了泥里。
他登的上黄鹤楼么?可怜他连手术台都没有登上。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他记得选一个泥塑的,铁筑的,活蹦乱跳,随心所欲的身子。
夏末的一场惊雷暴雨,冲刷着山坡沟壑,待雨停,父亲记挂着,上山,修整了土堆。
可怜啊!就随便一埋,头骨都露出来了。
次年清明,我上山的时候,听大人说,刚脚踩的那片就是他。
我回头看,平平无奇,如履平地,除了踩踏又慢慢舒展的杂草,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