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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住,抬头看他,在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像星子一样亮,然后她笑了一声,垂下眼,眸子暗了,继续认真挑选地毯——下周家里要开舞会,要忙的太多。
他在她身后看她,窗户开着,阳光柔润,从叶隙间散下来,染成了一层菲薄的柔绿,树影摇曳,她雪白面孔便也明灭着,他心内忽然又有了那种父亲死去那天,他载着她在夕阳中骑行时候那股近似于绝望的宁静。
他俯身向前,像是要把她拢进怀里一般,越过她肩头,拈起一块绿松石提花金色向日葵的地毯,“这块不错,陪你那条松色的旗袍好看得很。”
“然后呢,‘我’这个偏执狂啊,真是够够的。”一壶绿雪芽喝完,讲究人叶公子从容换上了一泡新茶,顶级洞庭西山的碧螺春,茶具自然也换了一套他刚从拍卖会上得着的北宋汝瓷天青釉的,苏生恪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他毫不在意,把自己的前世讲得娓娓动听。
“嗯,‘我’把孟老爷杀了。”
孟老爷死在叶婴二十五岁那一年,叶婴的面前。
那天有英国客户在和平饭店的印度套房约孟老爷谈走私的生意——现在日本人占了上海,走私利润极大,孟老爷煞费苦心才搭上这条线。
这次约见本是极密,但是他听说这位豪客不到三十,极爱中国美女,便偷偷叫上了叶婴。
自从叶太太一死,孟老爷就想把叶婴再嫁出去。第一是她年纪大了该找个归宿,第二她是叶家唯一的血脉,有批元老一直在闹让她掌家,可孟老爷一心只想让阿然继承一切,那就得尽快发嫁叶婴,最好嫁得远远的——这次就动上了叶婴的歪脑筋。
叶婴全不知道,就牵着阿然坐在和平饭店叶家常年包的套房里。今天阿然学校提早放学,她接了阿然,懒得送回去,就干脆把他带上,一边看报纸,一边监督阿然写作业。
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叶婴干脆上去找人。
她敲门而入,走进客厅的一刹那,就看到孟老爷躺在地上,胸前插着把匕首,脖子被利刃切开,巨大的伤口像是个大张着血淋淋的婴儿的嘴,汨汨往外渗着黑红的血。
叶婴站在套房里那扇著名的清真寺风格彩色玻璃门下面,枪管抵上她后脑,压着头发上的发卡咬到头皮里,生生的疼。她全无所察,楞楞地看着地上父亲的尸体,过了半晌,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的时候,短促惨叫被身后的保镖摁在嘴里,珠白手包落在父亲的血泊里,里头滚出几个玻璃纸包着的糖果。
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也是她对面的男人从小到大,从她手里接过去的栗子糖。
叶婴被保镖提在手里,除了最开始本能地撞了一下,她没挣扎,慢慢抬头,看向对面。
叶枯雪坐在红色单人皮沙发里,漆黑西装,雪白衬衫,一根血红领带,手肘撑在扶手上,十指堆叠成一个尖塔,面上多情含笑。
她眨了眨眼,泪珠从眼眶里滚下来,一大颗一大颗,像珍珠一般落在血里。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哭。叶婴从小豁达坚强,怎么都不哭,赤着脚走到孟府去的那次,疼成那样她都笑得出来。这一次,他终于看到她哭了。
叶枯雪柔声道,“对小姐还是温柔些”,她被放下,叶枯雪让人退下,偌大套房里只剩他们两人,叶枯雪唇角含笑,眉目清润地看她。
叶婴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全靠背上一根硬骨支撑。